“一言难尽呀!”
张一化长叹一声,命范楠收起鱼竿鱼篓,一起回家。他边走边说道:“李成梁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占卜算卦的名声,请我到广宁为他看看前程。我生性耿介,据实直说,不想得罪了他。李成梁果然是枭雄本色,当时他并未有什么不快,如数奉上程仪,哪知他早已知会抚顺游击李永芳,我一回到抚顺,便将我押入大牢,说我妖言惑众,诽谤朝廷命官。好在你那五个兄弟听说了,四下打点,才将我赎了出来。抚顺是待不下去了,我只得四处游走躲避。”
“师父何时收了这个徒弟?”
“范楠乃是我好友沈阳卫指挥同知范沉之子,他祖上是北宋名相范文正公,世居江西,太祖高皇帝时,获罪谪迁沈阳。范沉锐意功名,但他读书不多,难以腾达,便让他儿子随我学习时文制艺,也好博个正途出身,乌纱蟒袍,光宗耀祖。”
说着收了鱼竿。
三人回到林间小屋,努尔哈赤便将独闯广宁的前后细说了一遍,张一化听得唏嘘不已,范楠大睁着两眼,极为钦佩地看着他。
“小罕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张一化问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一拳击在火炕上,闷声道:“还能怎样打算?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早晚我还要去广宁,拼着一死也要杀了李成梁。”
“你想公然与朝廷为敌么?”
“那倒不是。我心里只恨李成梁,京城的皇帝与此事毫不相干。”
“在关外李成梁就是朝廷,二者并无分别。”
努尔哈赤不解道:“如此岂非动不得他了?”
“你不必急于向他发难,还有更要紧的事该做。”
“那报仇之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放一放,一味想着报仇,以你眼下的实力,无异以卵击石,伤不到李成梁分毫的。”
张一化见他心有不甘,问道:“你有多少人马?”
“我阿玛一死,手下人马多数奔散,各寻其主,剩不下几人了。就是留下不走的,也都是些老弱病残无处可投奔的人。”
“军械、马匹、粮草有多少?”
“只有阿玛留下的十三副铠甲……”
努尔哈赤心头异常沉重,一种近乎绝望之情油然而生。
张一化拈须道:“这些人马不用说李成梁,就是他手下的抚顺游击将军李永芳,你能抗拒得了吗?”
“李永芳手下有一千多号人马,自然难于抗衡。”
“是呀!抚顺离赫图阿拉不过几十里的路程,你在李永芳的鼻子底下,有什么风吹草动能躲得过他的眼睛?
如今之计,是万万不可再妄兴什么报仇的念头了。”
“先生以为该怎么办?”
努尔哈赤渐渐冷静下来,听他鞭辟入里,暗自佩服。
张一化沉吟道:“三十六计之中第十计,我以为大可运用。”
“那是什么计策?”
“笑里藏刀。”
一旁的范楠插嘴道。
“不错。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刚中柔外也。古人说:辞卑而益备者,进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你可还记得关羽为何败走麦城?”
努尔哈赤点头道:“陆逊为夺取荆州,给关羽写了封书信,极力夸耀关羽功高威重,可与晋文公、韩信齐名。自称一介书生,年纪太轻,难担大任,还要关羽多加指教。关羽为人,骄傲自负,目中无人,读罢陆逊的信,仰天大笑,说道:无虑江东矣。亲率大部人马,一心攻打樊城。陆逊暗中向曹操通风报信,约定双方夹击关羽。孙权派吕蒙袭取南郡。关羽回师,为时已晚,孙权大军已占领荆州,他只得败走麦城。”
“陆逊为何不在信中名言攻取荆州?”
“如此关羽势必全力戒备,荆州攻取就难了。”
“以智取不以力拼,正是陆逊的高明之处。你要报仇,其实也属人之常情,但暗自韬晦,卧薪尝胆,避人耳目,对李成梁恭谨从命。常言道:口里喊哥哥,手里摸家伙,这样才是上策,千万不能泄露给人,引其警觉,非但报不了仇,反而会自取其祸,自招败亡。你独闯总兵府,誓死寻仇,必定已打草惊蛇,李成梁视你为心腹大患,岂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