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米底人的酋长们出于绝望推翻了阿斯泰厄吉兹,而今不再愿意支持外族人作为国王了;但波斯贵族们由于冈比西斯的独断专行而大为恼火,愿意换一位更易接受的人继任。巴尔迪亚不仅仅是居鲁士大帝的儿子,而且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他还拥有作为波斯人欣赏的国王的一切品质。他的身体强壮,人送外号"坦尤克萨尔凯斯",就是"体格强壮"的意思,他是一位神射手--弓箭是波斯人的传统兵器。36他能够保证在多事的东部军队中统帅近十年,足见他具有天赋的战争才能。从其他角度看,巴尔迪亚还拥有很多可以证明是肖似其父的儿子。看起来和居鲁士一样,他也能恩威并用。他敏锐地觉察到波斯贵族们的愤怒,也挂念那些在冈比西斯日益沉重的压迫下受苦的人们。通过向有关人员吹风的方式,巴尔迪亚提出一个惊人的想法:也许可以免除波斯人民向国王缴纳的三年赋税和兵役?当然冈比西斯永远不会同意这个想法,但是一个新国王呢?一个新的国王也许会同意……
这样的煽动性言论不可能长时间保持隐秘。到处都是探子。冈比西斯现在巩固了对非洲的征服,立刻警觉到自己后方存在的威胁。他将波斯人的统治扩展到利比亚的荒漠中,甚至远达传说中的埃塞俄比亚人居住的地区,"他们是世界上最高而且最好看的人",37尽管取得了这样的功绩,他还是离家太久了。公元前522年初,当他最后决定踏上返回波斯的漫漫长路之时,发现自己已经无力追逐逝去的时间了。虽然他仍然有精良部队伴随--大部分贵族也在身边--事态却正脱离他的控制。3月11日,巴尔迪亚公开宣告要得到王位。一个月之后,他在东部省份被拥立为王。38居鲁士建立起来的波斯人辉煌的帝国现在被他两个竞争的儿子弄得四分五裂。会分裂两半,还是会彻底变成小国林立的局面?但无论如何最终可能都无法逃过手足相残的命运。
但随后一个事故--至少看起来非常像一次事故--发生了。39据说,当冈比西斯在行军经过叙利亚翻身上马的时候,不小心被自己的宝剑刺伤了大腿。后来居然得了坏疽。数日内就亡故了。如果真是如此,这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意外--也是最"适时"的一个意外。事件的受益者显然就是巴尔迪亚,他成为居鲁士仅存的男性继承人,因此会理所当然地继承王位。这都被祭司们预见到,他曾经看到罗克珊生出一个无头婴儿,预示着冈比西斯一脉的断绝,尽管埃及的祭司更加恶毒和别出心裁地说冈比西斯让自己遭到厄运--因为传言他曾经脚踢自己姐姐,即妻子的腹部,不仅杀死了胎儿,还害死了王后。现在冈比西斯绝后,似乎迎来了一个和平的大好时机--巴尔迪亚迅速抓住了这个机会。七月,他正式得到祭司们的任命,穿戴上了他父亲留下的黄袍和王冠。与此同时,他娶了冈比西斯留下的姐妹王后阿托撒。他保证了传承与血脉。毕竟还会有谁能挑战巴尔迪亚对世界的统治权呢?
但是当新国王对自己的至高无上充满自信,前往凉爽的埃克巴塔纳避暑之后,阴谋和谣言仍然在炙热的平原低地地区徘徊。40不管冈比西斯是不是死于意外,这对巴尔迪亚身边的人来说仍然成为一个可怕的诱惑。在从叙利亚通往扎格罗什山脉的干道上行进的军队已经群龙无首。但这能有多久呢?出身贵胄的高级军官们从非洲的远征返回,经历了战争的历练,深谙权宜之术,常常显得比他们的年龄更为老练。例如冈比西斯的"持矛侍卫"就是国王的远房表兄弟,名叫大流士,年龄刚到二十八岁。在波斯宫廷中地位高下取决于同王者亲近的程度,所以年轻的大流士的头衔远不止它本身所指的仆从地位,其实是极崇高的尊荣。这让他在宫廷中成为公认的至关重要的人物,而且令他成为皇家隐情的知情者和参与者。所以在冈比西斯死前的几周之内,他最可能被选中作为政变的密谋者。通过审视和分析。大流士可能以天生政治家那无情的眼光看到巴尔迪亚的地位也许并不像最初呈现出来的那样稳固。部落各位酋长效忠的态度仍然分化不定。税收改革的宣言虽然得到被征服民族的欢迎,但不可能在波斯的统治阶层中大行其道。如果巴尔迪亚的私人金库没有告罄也许还能补充些国家税收的亏空。只要新国王不希望走向政治自杀的道路,他几乎不会压榨自己的支持者;但是有些贵族远在叙利亚,被拘押在冈比西斯军营中,似乎留下几乎唾手可得的财富。命令自然下达,那些被认为是巴尔迪亚的反对者的人的财产,包括他们的"牧场和畜群、奴仆和房产"41都被没收充公。虽然急需这批意外之财,但也带来了可怕的后果:加剧了贵族内部的分裂。在许多波斯人眼中,巴尔迪亚让他自己给"他的国家和古老的王位"打上了耻辱的印记。42夏天已经抛弃了一位国王;现在又匆忙计划着处置第二个。
谋反者一共有七人,都是上层人士。其中有年轻的"持矛侍卫"大流士--他也是阿黑门尼德家族成员。并不是所有波斯的重要部落都决定确保他在阴谋中的主导地位,因为还有另一个富有的贵族,名叫欧塔涅斯(Otanes)的谋反者也觊觎王位,同他竞争。而且,根据后来的传说,欧塔涅斯最先组织了这次阴谋,大流士仅仅是随后被作为事后智者邀请加入的。但这种说法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即使被假设为后来加入的人,但人们都知道大流士很快被公认为叛乱的核心人物。他的地位从一开始就显得卓尔不凡。由于同居鲁士有血缘关系,使他在这七个谋反者关系中处于中心地位。七人中有一人名叫戈布里亚斯(Gobryas)既是他的岳父也是他的姐夫:婚姻让他们彼此关系密切。大流士的兄弟阿尔塔夫尼兹具有超人的勇气和智慧,虽然不在主要的七人谋反者中,但却准备随时听他调遣。各种迹象和家族事务都表明,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大流士都可能是叛乱的魁首。
那他为何并没有从一开始就参与这次事变?他如何能从歪曲时间范围的做法中获益呢?他可能直接掩盖什么样的事情?这本身就暗示着某个明显却致命的答案--弑君之罪。毕竟,没人比"持矛侍卫"更可能有机会策划谋杀国王了。这样的谋逆行为在冈比西斯的敌人看来几乎是无法实现的。大流士很快证明自己既大胆又无情,他从未夸耀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结果,这件事情的真相就消失在历史中了。43如果大流士卷入冈比西斯之死的事件无法得到确证的话,那么他毫无疑问地扮演了推动反对巴尔迪亚密谋的主角。当欧塔涅斯要求更加审慎的行事,暗示需要争取更多的密谋者,多花些时间,而大流士则主张当机立断。他坚持认为不能依靠军队的数量,而要靠速度和出其不意。浪费时间只能让他们失去机会。越果断,越有可能获得成果。
大流士在得到了他的兄弟阿尔塔夫尼兹(Artaphernes)和七个人当中大多数的支持之后开始行动。他的算计的确精准,一个很难得的机会如今确实向他敞开了。叛乱者和他们的大军沿着呼罗珊大道,紧挨着扎格罗什山脉向前推进,人们渐渐觉察到平原夏日的酷热逐渐褪去,秋意渐浓。很快,国王就要从山区返回。如果暗杀小队能够在从埃克巴塔纳通向波斯腹地的道路途中某处开阔地伏击国王的话,也许能相对容易地解决他。这些人都是熟练的骑手--波斯贵族都是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这七个谋反者和他们的随从风驰电掣只为争取最大的机会。九月他们终于到达了米底边界。面对这从埃克巴塔纳山区蜿蜒而来的呼罗珊大道,他们仿佛看到巴尔迪亚正从不远的地方慢慢走近。
国王行驾的消息很容易得到,这条道路熙熙攘攘,波斯统一各地为商人们带来了收益,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这条大路两旁,来自低地富庶贸易城市的商贾操着各式外国口音,他们的驼畜满载行囊,蹄声橐橐。44那些来自埃克巴塔纳的人们可以向这些谋反者证实国王确实已经离开了夏都,告诉他们国王正在向着这里行进,告诉他们国王离这里不远了。随着巴尔迪亚王驾日近,道路上往来的车马也日益多样,国王的侍从与先锋就是明显的例子,他们身着华服,胡须和头发都精心地卷曲着,手持孔雀羽毛夸耀地警示路人,主公--波斯国王--世界之主就要驾临。 然而,在这声色喧扰之中,一些非常古老的制度仍然未曾改变。九月下旬,当这些叛乱者沿着扎格罗什山谷最肥沃的土地尼赛亚(Nisaea)北缘行进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其中最惊人的部分。在远离大道上那些朝臣和商队的地方,覆盖着长满苜蓿的牧场,这些景象对几代人来说再熟悉不过了;的确,这的确是比米底自身更为古老的指路标。成群的白马遍布原野,据说数量多达十六万。大约两百年前,他们正是用这种马作为向亚述人进献的贡品,这是世间"最优良最高大的",45即使在印度这样神奇的国度中--传说这里的各种动物都可以长到难以置信的大小--也没有可以比拟的同类。从前米底人是游牧民族,现在臣服于异族的统治;但是他们在尼赛亚原野上纵横驰骋,伴随着闪光的畜群,这些人知道自己仍然是最出色的驯马人。有一点令他们在奴役之中感到安慰的是:强壮、敏捷而美丽的白马被扎格罗什山民认为是神圣的生物,它们通过一些神秘关系和神圣仪式与王者联系起来。
作为征服者的波斯人也知道这一点,每个月在帕萨尔加迪都会有一匹来自尼赛亚的马被献祭于居鲁士的神圣陵墓前。也许这就是巴尔迪亚在从呼罗珊大道向低地前进的途中停留下来并在这里逗留的原因。无论他寻求合法化依据还是上天的谕示,抑或解读那些噩梦,他都应当在尼赛亚找到些专家在侧听宣。那些能够解释各种神秘现象的祭司们同样也是这些神马的守护者。巴尔迪亚是否曾经召集这些宗教专家觐见并向他们询问自己将来的命运如何?或许无论公元前522年9月29日这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确有一个自称为巴尔迪亚的人在尼赛亚的西基阿沃提什(Sikyavautish)要塞,而他最终在此死于大流士的袭击。
所有追溯这七人谋反小组成员世系的人都能够说出后来发生的事件。流逝的岁月一定造就了众多各异的说法。但是所有的版本都支持一点:那就是巴尔迪亚完全没有料到此事。大约谋反者及其随从冷静地登上了要塞的门厅,勇敢地宣称他们来觐见国王。守卫者慑于求见者的地位崇高,匆忙允许他们入内。唯独当他们到达内廷的王家禁区,才有人意识到喝问他们的意图--但已为时太晚。这些谋反者将遭遇侍从们的反击,但最终冲进了巴尔迪亚的卧室。据说国王正和情人同处,他拼命试图用凳子腿抵抗对方,但是无能为力。也有人说最终是大流士的兄弟"忠诚的阿尔塔夫尼兹"用匕首刺死了他。46
这样,巴尔迪亚,居鲁士之子,波斯人之王,死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