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地敲了半天门却没有人理，只好硬着头皮推开一条门缝儿，屋里空空的，只有一个人躺在炕上，盖着花被子，肥肥的一大堆，打着鼾。
“张团长！”我轻轻地叫了一声儿。
没有一点儿动静，团长正在午休。
我又提高了一点儿嗓门，喊道：“张团长！”
炕上的那堆肉动了动，那颗沉重的脑袋慢慢地转过来，一对惺忪的眼睛微微睁开，问道：“嗯，什么事？”
“我是七连的林胡，想请领导重新复查一下我的问题。”我干干巴地说完，再用力地笑了笑。笑这种笑真难受，完全是装出来的，连自己都感到恶心。
团长缓缓地坐起来，张大嘴巴打了一个哈欠，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然后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我说：“去，找政委去。”
我有些愣，直直地望着团长，腮帮子还挂着笑容，不知让它消失好，还是继续挂着。
“去，找政委去。”
“政委在哪儿？”
“前头那排房子顶东头。”张团长又深深地打了一个哈欠。
我赶忙僵硬地向后转，低头走出去。腮帮子上的笑一经解除，顿感轻松许多。
镇静了一会儿，又去敲康政委的门。金刚告诉我，新来的康政委跟原来的陈政委不一样，挺正派的，从不跟女孩子甜不索索，还自己去干部食堂排队买饭，自己洗衣服。
这是我头一次找全团最大的头儿，敲完门后，心里紧张得扑通扑通乱跳。
“进来。”
只见一个发着青光的秃脑壳出现在我的眼前，那么亮。
“什么事？”他坐在床上问我，清瘦的脸上有一双炯炯的鹰眼。
“政委，我是七连的林胡。过去被兵团打成了现行反革命，想找您谈谈。”脸上又挤出一堆讨好的笑容。
“嗯，你的事儿我听说过，但一直不认识你。嗯，过去兵团党委对你的处理是正确的……你不要瞎闹了。”
“可是……过去处理不符合事实啊！”我焦急地说。
“怎么，兵团党委冤枉你了？现在是无产阶级专政，你懂不懂？犯了法就要制裁，严重的还要杀头！你可不要瞎闹哇，越闹对你自己越没好处。”
我频频点头，洗耳恭听。
他看看手表，然后说：“我要开会去了，你走吧。”不容分辩地结束了谈话，前后不过两分钟。
出了门，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深呼吸了几口。在政委面前低头恳求，点头哈腰，真消耗啊！
咬咬牙，又去政治处找赵干事。他正擦着皮鞋，满屋的皮鞋油味儿。见我来了，脸上露出了保卫干事特有的警惕。
“赵干事，我给团里的申诉信收到了吗？现在林彪问题出来了，我请求领导重新审查我的问题。”
他的大眼珠骨碌碌转了几圈，想了一会儿，态度坚决地说：“具体你的案子怎么弄，我不敢说，但中央有文件明文规定，过去凡是按照公安六条处理的案子，现在一律不平反。你要从当时的历史背景、环境、所起的影响，来看待自己的问题。不要以为林彪一倒，你就没错了。林彪是毛主席亲自选定的接班人，当时反林就是反毛，这是明摆着的，你要历史地看问题。”
碰了几个钉子，仍不死心，想再找刘副政委谈谈，当官儿的不可能铁板一块。
刘副政委原是山西军区保卫处副处长，在团里分工负责“一打三反”。人们都反映这老汉还可以，有文化，没架子，好办事，比较正派，有点儿受陈政委排挤。记得关押时，他曾制止过复员兵打我。从大机关下来的人，政策水平一般都比较高，我对他满怀着希望。
此刻，刘副政委正在和一个女兵团战士谈话，办公桌上放着厚厚的一摞材料。见我进来，和善地问道：“你有什么事？”
我开门见山，通报了自己的姓名，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刘副政委头发已经斑白，脸上皱纹很多，比康政委老，但体形很好，肩正胸直，不像康政委有点儿驼背，歪肩膀。
听我说完后，他戴上眼镜，仔细地端详了我一番：“好啊，对过去处理可以提出不同意见。组织上如果错了，一定纠正，你如果错了，组织也要对你进行帮助。总之欢迎你提出不同意见。哼——不过，你最好写一个文字上的东西。”
“我早就写过了，早就交到团政治处。”
“是吗？我没见到啊。”他诧异道。
“那我给您一份复写的吧。”
“行，我回头好好看看。”
我把材料递给他，恳求道：“刘副政委，这事儿就麻烦您了。”
他和蔼地点点头，微笑道：“好，如果确实是搞错了，我一定在常委会上给你反映。”并客客气气地送我出来，然后轻轻地关上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