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2)

他们穿过树林,经过一个宽阔而黑暗的狭谷。这里的阳光一定从来没有照到过巨大的松树、云杉和铁杉之下,也无法照到这座山的花_0块木头上,做出随时准备起飞的姿势。埃勒里说:“接下来干吗?”然后他们两人都直起了身子。他拿了根烟给萨利,但是她摇摇头,她戴着手套的手仍然握着方向盘。埃勒里瞄了霍华德一眼,霍华德正望着湖面。“接下来干吗?”埃勒里又问了一次。他把香烟放回口袋里。“埃勒里,”声音有些诡异,萨利润了润嘴唇,重新开始,“我想要你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霍华德是拼命反对的。为了这件事,埃勒里,自从星期三以来,我和霍华德断断续续地争论了两天。” “跟我说说吧。” “我们来到这儿了,而我竟然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说起。”她没有看霍华德,只是停下来等待。霍华德没有出声。“霍华德,我要告诉埃勒里……先说你的事吗?”

埃勒里可以感觉到霍华德的木然,他像周围的树木一样一动不动。突然间,埃勒里想到,他将会听到的应该是霍华德的大麻烦的根源。也许,还是最大的根源,和他精神问题密切相关的根源。

萨利开始哭了。霍华德的身体陷入皮椅里,他的嘴唇终于被他的不幸撕扯得紧闭不住了。“别这样,萨利,我自己告诉他,你不要这样!”

“对不起。”萨利翻她的手提包,要拿手帕。她忍住眼泪,嘴里像含着东西似的说:“我不会再哭了。” 霍华德转向埃勒里,飞快地、像要尽快把话说完似的说道:“我不是迪德里希的儿子。”

“除了我们家人,外面没有任何人知道。”霍华德说,“爸爸在和萨利结婚的时候告诉了她,而她是唯一知道的外人,”他的嘴唇又卷起来,“当然,除了我以外。”

“那你是谁?”埃勒里问,仿佛那是天下最简单的问题。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你是弃儿?”

“很老套,是吗?照理说在霍拉肖·阿尔杰①之后应该就没有这种故事了,没想到还是会有,而我就是主角。我告诉你,遇到这种情形,就是天底下最新奇的事情,似乎它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发生过,你也会向上帝祈祷这不要再发生在别人身上。”

这些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是整个问题最不重要的部分,但埃勒里知道,这些话来自内心的最深、最深处。

“当我还是婴儿,只有几天大的时候--和老套的剧情一样--我被放在一个廉价的衣篮里,摆在范霍恩家门口。包着我的毯子上钉着一张纸条,纸条上有我的出生日期--只有日期,没有其他留言。那篮子现在还在阁楼里,爸爸不肯把它丢掉。”霍华德一面笑一面说。

“那篮子真小。”萨利说。

①霍拉肖·阿尔杰(Horatio Alger,1832-1899) ,美国通俗作家,其小说多是穷孩子刻苦努力、发财致富的故事。

__霍华德笑。

“其他一点线索也没有?”埃勒里问。

“没有。”

“篮子、毯子或是那张纸条呢?”

“篮子和毯子都是非常便宜的东西。爸爸说,他去看过,那些东西到处都买得到,纸条也只是从一个大纸袋上撕下来的一角。”

“你爸爸当时结婚了吗?”

“当时他是单身。他第一次结婚是和萨利,那是几年前……第一次世界大战前。”霍华德一边说一边看着又落回到湖中圆木上的鸟,“我不知道爸爸怎样解决这件事的,好像是想办法弄到一张法院的领养判决,我想那时候对于领养的规定并没有现在这么严格吧。他找了一位最好的保姆看护我,我想这一点帮了他。总之,他给我取了个名字--霍华德·亨德里克·范霍恩。霍华德是他爸爸的名字,亨德里克是他爷爷的名字。接着大战爆发,他把沃尔弗特从波士顿叫回来,然后自己就离开了。

“沃尔弗特对我并不好。”霍华德又笑了,“我好像还记得他到处追着打我,那个保姆还尖叫着和他吵架。她一直坚持到爸爸从战场回来,然后就不干了。爸爸另外找了一位保姆--老奶妈。她的名字其实是葛特,但是我老叫她奶妈,比较简单,不是吗?她六年前过世了……当然,后来还来了几位家庭教师,因为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了。我只记得,之后来的都是巨人,好多巨人,他们的大脸不断地来来去去。一直到五岁,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亲爱的沃尔弗特叔叔告诉我的。”

霍华德停了一下,拿出一条手帕,擦了擦脖子背后,然后收起手帕,继续说下去。

“那天晚上,我问爸爸,叔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爸爸是不是要把我送走?他把我抱起来亲,我想那应该足以说明一切、也让我能安心了;但是,从此之后的很多年,我一直都在担心,觉得突然会有人来把我带走。所以每当有陌生人出现,我就会躲起来。

“我走题了。那天晚上,爸爸为了沃尔弗特叔叔告诉我说我是从来历不明的篮子里捡来的、而爸爸不是我亲爸爸这件事,和沃尔弗特处的恐惧。知道自己不是迪德里希的儿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从何而来,使得霍华德更加抱紧迪德里希的爱、把他塑造成伟大的父亲形象,甚至把这形象雕到石头上。那是他安全感的象征,也是他通往这充满恶意的世界的桥梁。

所以,当萨利出现,和他爸爸结婚……“这些事情之所以重要,唯一的原因是,”霍华德很认真地说,“如霍华德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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