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他们有意勒死少校?”巴兹尔问话的语调依旧飘渺而单调。
“亲爱的老兄,你是不是在打瞌睡呀?请读读这封信。”
“我正在读。”这名疯癫法官冷静地说,虽然,他其实正盯着炉火。“我不相信这是一封匪徒之间的往来信件。”
“老兄,我真是被你打败了!”鲁伯特大嚷着,明亮的蓝眼珠含着笑。“你的原则真令我惊讶。嘿,信件就在‘这里’,全是‘白纸黑字’,一字一句摆明了唆使犯罪。你尽管睁眼说瞎话吧,说纳尔逊纪念碑①[1]绝不会出现在伦敦特拉法加广场都可以。”
巴兹尔·格兰特暗暗笑了一会儿,但没有行动。
“你说得很好。”他说,“当然,不过这种逻辑通常派不上用场,这是属于心灵氛围的问题。这不是匪徒写的信件。”
“它就是!这是事实!”鲁伯特怒吼起来。
“事实?”巴兹尔喃喃地说,仿佛他所指的“事实”是一种珍禽异兽,“事实往往可以湮灭真相。我的话听起来可能很蠢——的确,我真的丧失理智了——但我绝不会相信那个人说的话,呃,那个人,常常在畅销小说中出现的,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嗯,夏洛克·福尔摩斯。福尔摩斯说任何一个迹象,都指涉某些事情,这一点我并不否认。可是,它们所指涉的方向通常是错误的。事实,可以指向任何方向。对我来说,事实就像是一棵树上的无数分叉枝干,可以指向任何地方。只有树木本身的生命力才是统一的、重要的,可以向上生长的。只有树干中的绿色血液可以像喷泉一样,朝天上的星辰喷发。”
“不过,如果这封信不是犯罪的证据,它又会是什么东西?”
“我们可以把四肢伸入‘永恒’之中。”这位神秘主义的信徒说。“关于这件案子,线索可能不计其数。可是,我现在只读到这封信。我读了信,而且我可以指出,它不是匪徒的信件。”
“那么,这封信是什么?”
“我一点也不知道。”
“那么,你为什么不接受正常的解释呢?”
巴兹尔继续看着炭火,谦卑甚至痛苦地整理他的思绪,然后说:
“假设你在月夜外出,你走过安静的银色街道和广场,来到一块空旷荒废的空间,看见一些碑石。你也看见一个人,在银色月光下,乍看像是跳芭蕾舞的女孩。然后你再细细观察,才知道女孩其实是个男人化装的。设若你又细看了一番,才发现他其实就是基钦纳爵士。对于这种事,你有什么看法?”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就是不能轻易接受正常的解释。根据正常的解释,人们穿着奇装异服是为了显得美丽。可是,你并不会认为基钦纳爵士穿上芭蕾女孩的服装只是为了满足个人的虚荣心。你不妨猜想,他大概从曾祖母身上遗传了跳舞的狂热,还是在降灵会中被催眠了,或者他遭受了某个秘密帮派的威胁——如果他敢不跳舞就要他死。对贝登—波威尔来说,跳舞只是为了打赌,但对基钦纳而言却不是。这些我都很清楚,因为我担任公职时就已经知道他的底细了。所以我很清楚那封信,我也了解罪犯。这不是罪犯的信件。这一切,都只是故布疑阵的一种氛围与情景。”
他一说完,便合上眼皮,把手心盖在额头上。
鲁伯特和少校带着敬爱和惋惜的眼神看着巴兹尔。鲁伯特说:
“好吧,总之我要出门了。我会继续思索,直到我脑中也出现你那种神秘的心灵感想。想想看,一个人寄信唆使别人犯罪,之后,也真的发生了犯罪行为。可是,你却深信这一切只是某人不寻常的独特品味?我可以借手枪吧!”
“当然可以。”巴兹尔起身说,“不过我要和你一道去看看。”
他披了一件老旧的斗蓬或外套,然后在墙角拣了一根柱杖。
“你也要去?”鲁伯特略感惊讶,“你几乎不曾离开你的洞窟,更别说去关心地球表面上的任何事物啊!”
巴兹尔戴上一顶高耸的白色旧帽子。
“我即使不出门,也知晓天下事。”他高傲地说。
接着他就走入深紫色的夜色之中。
[1]①?纪念英国海军名将纳尔逊的碑柱,是特拉法加广场的地标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