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三色堇(3)

布朗少校曾荣获维多利亚女皇勋章,是一名能干的杰出的军人,可绝不好战,就像许多开拓英属印度的军人一样,一生下来就具有信仰,拥有老处女般严肃正统的品位。在社交场合,布朗少校穿着入时又得体,待人接物就像一杯浓淡相宜的茶,恰到好处。他像信教似的热衷一件事:栽培三色堇。每当说起他搜集的花草,他的蓝眼睛就闪烁起来,像是小孩发现一件新玩具似的。话说当年他的部队在坎大哈的罗伯茨大获全胜时,他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呢。

“好啦,少校。”鲁伯特·格兰特一脸得意,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您怎么啦?”

“黄色三色堇,煤窑,皮·杰·诺索维。”少校的语气既严肃又愤怒。

我们满怀困惑,面面相觑。巴兹尔早以他奇特的方式闭目养神了,这会儿却简洁地提出一个问题:

“你说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街道,你知道的,老兄,三色堇,在墙上,要我去死!有问题,太荒唐。”

我们轻轻摇头。巴兹尔·格兰特看来要睡着了,可是幸好有他在场,我们才能够逐渐听懂少校的话,把他支离破碎的故事重组起来。事情经过的细节委实太过琐碎,所以,我打算用自己的话重述一遍。请读者一定要试着想象我们当时的场景。身穿黑衣的矮子少校,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像打电报似的说起世界上最惊人的故事,巴兹尔照例闭上眼,像是接受了催眠。鲁伯特和我的眼睛却越睁越圆。

我说过,少校是位成功的军人,不过却绝不是热心的战士。他退伍之后只领半薪度日,却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反而很快活地在一幢像是娃娃屋的小巧别墅里安居下来,准备以种三色堇、喝淡茶度过余生。他把军刀收挂在小前厅——和两个正牌炖锅以及一幅不怎么样的水彩画放在一起——他不再舞刀弄剑,而改成在阳光灿烂的小花园里耙地,并且如鱼得水、乐在其中。对园艺的爱好使他看起来像个荷兰人,照顾花朵就像在关爱小兵一样。他是少数会在一个伞架塞入四把伞而不是三把的人,如此一来,伞架中的伞头会很对称地左右各歪垂两支——他把生命看做素描涂鸦本子里的图案。也因此,在事件发生之前,如果有人通报他:别墅乐园几尺英以外,难以置信的迷离冒险正等着吞噬他,他根本就不会相信,也不能理解。因为无论是在可怖的丛林或险恶的战场上,他都未曾看过或想象过这类奇遇。

在某个明朗凉爽的午后,少校精心装扮了一番,像平常一样出门散步。他穿越一条社区的大路,沿着一条看不到终点的巷子走着,旁边就是一排别墅的荒凉单调的后院,让人奇怪地联想起戏院的后台。这样的景象对我们来说可能很平凡无趣,可是对少校而言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因为,在这条粗陋的石子路上有某个东西,对少校来说,就像是教徒眼中的圣物。一个鱼蓝色眼睛、大红胡子的粗壮男子推着推车,走向上校,小车上全是举世无双的花儿。这些珍贵花朵,都是各色花种之中的上品,不过其中最吸引人的正是少校最爱的三色堇。少校和男汉子攀谈起来,接着就做起买卖了。少校这时的态度,像是收藏家,也像疯子。也就是说,他小心翼翼又不无焦虑地挑出最棒的花朵,品评半天,将花朵的等级分为惊人的稀有上品以及不堪的俗物,可是呀,他还是什么都买了。那男人原本就要推车离去,又停步向少校走近。

“先生,我告诉你,”他说,“如果你对花感兴趣,就爬上围墙看看。”

“爬到围墙上?”

少校惊叫起来,像受了侮辱似的。一听到如此不可思议的粗鲁建议,他保守的心灵不禁退缩起来。

“只要爬上去,就可以看到全英国最棒的黄色三色堇花园了,先生。”他以嘶哑的嗓音诱惑少校,“先生,我可以扶你爬上去。”

少校是怎么爬上围墙的?这没有人知道。我们只知道,少校生命中的热情作为正面力量战胜了传统带来的负面影响,他对那男子挥了挥手,表示他不需要别人帮助,接着便轻快地一跃上墙,一下子便站在奇异花园角落的围墙上了,外套的衣摆在膝盖处拍打个不停,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不过,下一秒这些小细节都不重要了,这位老兵见到了最惊人的景象,这么震憾的事在他英勇闯荡的一生中还是第一次遇上。他的目光落在花园上,视线穿过草坪中央的花床,花床种了许多三色堇,形成巨大的图形。花丛很壮观,但少校眼中所见的不是花朵的特征,而是花丛排成的巨大字句:

布朗少校去死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