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3)

  

如果这月有节假日,学校就能多退我几斤粮票,我自然想方设法少给家里一点儿,留着自己上饭馆用。比如在家吃两天零一顿只交两斤粮票。但那保姆精得很,她总会发现我少交了粮票而找我要。你欠一顿粮票,她会唠唠叨叨很长时间。每逢我跟保姆发生矛盾,父母都坚决支持保姆,教育我要尊重劳动人民。

这保姆五十多岁,我们管她叫施阿姨,年轻时很漂亮,曾是一老地主的三姨太,爱抽烟,一身烟味,面色蜡黄。她嘴巴能说,特会当面奉承人。对着母亲赞叹:“杨同志心眼儿真好。”对着父亲夸奖:“马同志没一点大官儿架子。”……把父母拍得晕头转向,极宠信她,所以就有恃无恐,敢和我们吵架。她刚来时,因我不爱说话,当面称赞我是“贵人不出语”,现在却为我少给了一点儿粮票,就指责我“自私自利,总剥削家里粮食”。

无论谁来了,要吃饭就得提前通知她,给她粮票,否则没你的饭吃。每顿饭,有几个人她就做几碗米饭,一碗也不会多。菜有时还能剩下一点儿,饭则永远别指望谁能剩一口。记得那时白杨的女儿常来我家(父母是她的监护人)。她若不给粮票,这保姆就真不给她饭吃,并且还把厨房碗柜等锁起来,像防贼一样地防着她。

垃圾箱里,我常常看见父母吃过的饼干包装、高级糖纸、鸡蛋壳……为了保命,他们经常买高价点心吃——那点心极贵,一小盒十多块钱!尽管有高干补助,母亲还是总唠叨粮食不够吃。她解释说:因为她和父亲定量很低,家里客人多,有的客人吃饭不交粮票,所以粮食老亏。

事实上,父母也确实吃不饱。多年后,我从母亲的日记中获悉,当时父亲被饿得浮肿了,大腿一按一个坑。母亲也贫血,营养不良,头晕目眩,根本就写不了东西。因此他们指示施阿姨,孩子回家吃饭必须交粮票。

父母和孩子之间被粮票划出了深深界限让我终生难忘,起码我们家是这样的。在饥饿面前,彼此斤斤计较着粮票,不交粮票就不给饭吃,哪怕是亲儿亲女、亲兄亲妹也不给。

母亲有时候会指示施阿姨把家里的一些剩菜装到瓶子里,让我带到学校吃,粮食却从没给过我一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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