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跤场的四周围着白布。进去后,跤手互相对骂的时候比真摔的时候要长得多。摔一会儿,一个端大铜盘的人就向观众收钱,一般一次给二分钱。天桥的宝三摔跤闻名,但他并不是场场都摔,经常是他的徒弟们摔。那些跤手们都穿着肥大的黑色灯笼裤,彼此嘲笑辱骂。他们摔得极漂亮,令人眼花缭乱。背挎、揣、入干净利索,能把人摔飞了起来。后来当我练摔跤时,才明白天桥摔跤是表演,有一个是故意让着,才能摔得那么漂亮。他们恶言相对,是为了在观众面前装成是仇人,掩饰彼此早有默契。
我对于他们有一种本能的瞧不起,觉得这些天桥摔跤的地痞味儿太浓,说话庸俗、油里油气,都是一些市井小民。我暗暗立下志向,要把摔跤练好,镇住这些北京痞子,为革命干部子弟争光。
一个天桥,一个电影《董存瑞》,使我对摔跤有了浓厚的兴趣。
可能是受母亲的遗传,我情感丰富,每次看完电影后,不管中国的、外国的、打仗的、不打仗的,都被感动得要命,都要久久地沉浸在里面。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后,我谁都不答理,特恨自己又回到了这个平平凡凡的世界。我真希望自己永远生活在电影里。如此的容易被感动,使每一部电影都能征服我。
《董存瑞》电影我也看了三四遍,每一次都看得热血沸腾。尤其董存瑞是我们河北人,让我引以为荣。记得我已经五年级了,还在家里满地滚爬,玩炸碉堡的游戏:
用绳子把枕头捆成个炸药包形状,嘴里学着“突突突”的枪声,趴在地上开始向饭桌运动。突然被一颗子弹打中,我装成受伤的样子,咬紧牙关,模仿董存瑞,继续缓慢地向前爬。终于爬到了敌人碉堡——桌子下面……这时,嘴里又学着冲锋号的声音,我把枕头炸药包顶住桌子,用手举着,半蹲在桌子底下,睁大眼睛使劲喊:“为了新中国,冲啊!”接着,嘴里发出“轰”的一声,自己倒在地上。
这样的模仿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每次玩得都完全投入、全神贯注、那么上瘾,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地玩儿,自己常被自己的表演感动得热泪汪汪。
有一次母亲发现我在地上爬,气得大骂:“你干什么呢?这么大了,还老在地上爬,像话吗?一点儿也不心疼衣服。衣服磨破了,谁给你买?”
我赶紧站起来,不敢说自己正在向董存瑞学习。
《保尔·柯察金》的电影我百看不厌。在拥挤的火车上,保尔把丽达从窗户里抱进来,靠的就是拳头和枪。他把纨绔子弟维克多打到河里的一段最精彩。这场面给了我许多影响和启示。我本来就渴望学会打架,保卫自己,现在更知道了会打架的价值。美丽高贵的冬妮娅就是因为保尔会打架才跟他好的。
保尔·柯察金与朱赫来练拳击的场面也影响了我的一生——我在美国的时候,每星期最喜欢看的电视节目是Tuesday fight(星期二拳斗)。我琢磨打架窍门要比学算术、语文用心得多,很小就偷哥哥的武术书看,还买过《拳击》、《中国式摔跤》等书。保尔生病了,饥寒交迫之中还坚持出工、拼命苦干,曾是我在内蒙兵团劳动时的楷模。
电影、书籍、报纸、广播里的英雄事迹让我目不暇接,个个英雄都巍若泰山,让我敬佩得要命。英雄,英雄,英雄,我的脑子里成天就是这些英雄的影子。
《从小培养勇敢精神》也是一部对自己有终生影响的电影。育才学校没有水塘,无法模仿打水仗,只有当下了大雨后,我才有机会跑到积水里乱蹚,噼哩啪啦地使劲儿踢水、转着圈来回跑。故意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再现着电影里的画面。嘴里还激动地叫唤,用拳头打着无形的对手。有时还成心趴在水里,让自己的衣服湿透,沾满泥巴汤,觉得这非常了不起。
班里有的女生,娇了吧唧,衣服上沾了一个小泥点儿,有一个小褶皱都不能忍受,愁眉苦脸的。而我多英勇,敢把干干净净的衣服糊上大片大片的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