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华北小学解散,原因不详,我们集体转到了育才小学,全部住校。
育才小学在先农坛体育场旁边,为先农坛的主体部分,是皇帝祈祷丰收的地方,里面有不少高大的古建筑。我们的礼堂就是一个气魄雄伟的大殿,美中不足的是光线太暗;图书馆也是一个宽敞古雅的庙堂,坐落在高高的平台上,三面都有白色的大理石台阶。
学校里到处都是苍松翠柏,蓊蓊郁郁,恍若仙境。那柏树比犀牛腰还粗,树纹苍裂,棵棵都饱经风霜,有上千年的岁数,带着神秘的沉默。
学校最吸引人的地方是有一个小动物园:鹅圈里养着一对鹅,敢追着我们啄;猴房里有一个猴子,爱舔人吐的唾沫;兔场最大,有上百只兔子,中间立着个木柱,上面是鸽子窝;另外还有一个铁笼房,栖息着各式各样的漂亮小鸟。
这是一个诞生于延安的干部子弟小学,原名延安保小,革命老人徐特立曾是我们的第一任校长。有一本《二千里行军》的书就是讲育才小学在解放战争年代的经历。学生中有很多革命烈士子弟,如彭湃的儿子彭士碌;刘志丹的女儿刘力贞;方志敏的儿子方荣柏、方荣竹;项英的儿子项阿毛、女儿项苏云;谢子长的儿子谢绍明;张浩的儿子林汉雄;刘伯坚的儿子刘虎生;续范亭的儿女续磊、续大田;罗亦农的儿子罗西北等等。中央领导刘少奇之子刘允斌;刘伯承之子刘太行;林伯渠之子林用三;李维汉之子李铁映;谢觉哉之子谢飘飘;伍云甫之子伍绍祖;肖劲光之子肖永定;邓小平的女儿邓林等也都算是育才的校友。
我的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也都毕业于此。学校面积大约是华北小学的五六倍,北京市数得上的。校园内还有大块大块的荒地,野草丛生。
四年级住在Π型的南楼。每人一张单人床,一个柜子,有工友专门打扫卫生。吃饭时,十人一张桌子。白色桌子是长条型,一边坐五人。吃完馒头也不许自己去桌子顶头拿,要同学一个一个地传。南楼西北侧是一大片荒地,里面有很大的正方祭坛和汉白玉石头门,夏天我们常到这儿抓蚂蚱、逮蛐蛐儿或追着玩儿。
记得刚开始,我在四年级五班,为新建班,同学全是从华北小学转来的。班主任是位新毕业的女大学生,名字忘记了,南方人,梳着长辫子,五官精致,长得很秀气。同学们一点儿也不怕她,上课公开说话、玩东西、互相打斗,闹得乱乱哄哄。无论她怎么喊、怎么瞪眼、怎么甩教鞭也没人理,把她气得哗哗流泪。邓东进个子比老师还高,说话慢条斯理,常常问一些古怪问题,把年轻的女老师问得张口结舌。
“老师,那个苍蝇为什么趴在另一个苍蝇身上?它们在干吗呢?”
“老师,蜻蜓腿断了,为什么不流血?”
“老师,母猫、母狼、母狮子都有胡子,为什么女人却不长胡子?”
……
我也纵情淘起来。可能是过去老受厉害小孩儿欺压,内心积蓄着压力,现在换了一个环境,年轻女老师又镇不住,淘气本性开始爆发。
我天生不爱学习。上课时,我不注意听讲,注意力总是放在窗外的小鸟、扑在玻璃窗上的蛾子、误飞进教室里的小虫上,或是偷偷地画小人。我的新课本才一个月就揉成卷卷,空白地方画着丑了吧唧的坦克、军舰、机关枪、孙悟空、瞪着眼的革命烈士……课桌上也被我用小刀刻得伤痕累累,有长矛、大刀、钢叉、五角星……
下课就跑到校园中的荒地里捉蚂蚱,经常违反纪律爬墙爬树上房顶,衣服总是脏兮兮的……由于我的淘气突出,竟然有一个同桌女同学流露出对我的爱慕之意。她是一个很文静漂亮的女孩,常常呆呆地注视着我。可我看不顺眼她,待她十分粗暴,只要她写字时胳膊肘碰到我的桌子,就使劲用胳膊肘撞她,把她越界的胳膊顶回去;有一次还揪住她头发,狠打过她的脸。但无论我怎么打,她望我的眼神依旧那么温情脉脉,从未告过我的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