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分,瘦得像一把柴禾般的舅家婆给宗孝做了一碗稀汤寡水的哨子面吃过,拉他坐在门楼下的过道上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宗孝急着想见到舅舅,猴屁股坐不住,站起身就要回家。老财东仁仁也没有真心相留的意思。他嘴上说了两句“吃过晚饭再走”,却将褡裢递了过来,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已长得牛高马大的外孙小跑着离开齐村后,又蹲在门墩上心满意足地去看那只快要生羔的老羊了。
宗孝跑得一脸脏汗,一进院门就大声喊:“舅!舅!”。
院子里却没有一点动静。片刻,爹掌才推开猪圈的柴门,一边提裤子,一边回头“吆吆”地唤猪来吃他新鲜的大便。宗孝跑进西屋,却不见局长舅舅的人影。屋子里光线昏暗,艾女正坐在炕沿上一股一股地淌眼泪。一见此景,宗孝的心立即就像热锅里浇了瓢凉水一样不闹腾了。
“妈,怎么了?我舅呢?”
“你回来了。”艾女拿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我舅呢?”
艾女长长地叹一口气道:“你舅高高兴兴地说在西安给你寻了个工作,可你爹老狗脸说变就变,骂你舅不体谅他,想把你弄进城去,让地里的活儿拖累死他。两人话不投机,你舅愣给气走了,唉。”
宗孝的心“呼”地像撒气的皮球一样疲软下来。他心里盘算已久的阴谋,竟在一瞬间被粉碎一尽。屋子里像到了傍晚时分一样,巨大的黑暗潜伏在每一个角落。他真想操起什么东西,出去把掌才的脑浆也砸得像猪食一样流满一地。但想归想,他心中的仇恨却如同刚破土而出的幼芽一样弱不禁风。父亲眼睛中灼人的目光,使他觉得自己像六月田野里一只晒得几欲化掉的草蛇。
宗孝脑子里嗡嗡作响,愣了半天才问:“妈!------我舅还说啥没有?”
“说啥?你舅气得说再也不管咱们家的破事了。”
宗孝刚想说两句安慰母亲的话,但还不等他开口,父亲掌才却在院子里吼了起来:“孝娃,孝娃!你守尸哩吗?谁让你今天上那个老毒毒家了?跟我到庄背去磨胡基。你四个弟忙了一上午了。你是个当哥的,倒四平八稳地享起了清福。”
宗孝望望艾女,见她眼神正惊恐万状地示意自己赶紧遵命,只得无奈地应了一声,低头从母亲房间那低矮的木门中走了出去。
外面仍是一派眩目的金光。老掌才站在院当中,鼻子中呼呼地喘着粗气。宗孝到墙沿上拿了把锄头,闷头出了院子。掌才望地上吐了几口痰,把烟锅在鞋帮上磕灭,大模大样地放了两个响屁,随即也拿上农具到田里去了。
院子里母鸡“咕咕咕”地叫着,显得安逸又孤清。
5
土历腊月八日,土街和其它村镇一样,四处弥漫着一股粥香。
乡下的腊八粥可没有城里的那么讲究,什么青红丝、桂圆肉、五香豆,什么五颜六色的果脯,一概没有,只是把脱过皮的整粒玉米加上盐反复熬煮而成。由于颗粒太大,通常由家里的女人们前一天夜里就大火猛烧,待粥沸腾过三遍以后,再整夜用文火细焖。虽说这腊八粥选料单一,但家家所用的都是当年新产的玉米,加上烧工老道,那种沁人心脾的鲜香浓郁得犹如走进了小麦扬花季节的田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