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自拔的,不只有牙齿(22)

“先去医院吧。”几乎每回意外遇见她,都可以用这句话作开场白。

安之缩在后座,挨过冻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黑亮得就好像能透过人身体,望进人心里一样。她抽噎了下,声音瓮瓮的:“不用,回家就好。”然后报了个地址,别开脸去。

这不是“贵夫人”的地址,虞玮韬从后视镜瞥她一眼。她怔怔地望着窗外,即使隔着这样的距离,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她长而翘的睫毛。她五官本就精致,侧面的轮廓几乎无可挑剔,那几小缕发丝不听话地粘在她泪迹未干的脸上,她不觉,他却觉得手痒,直想将它们捋到她耳后去。

车子缓缓行驶在大雪之间,车窗外唯有朦朦胧胧的片白如流水般划过。只是隔着小小的一扇窗,窗里窗外已是两个世界。

原来身处温暖之地,再看窗外的冰冷,依然会有风景如画的感觉。佛家所谓的“临来时是苦,回想是乐”,是不是因为回想时我们已不在其中,而躲到了其后?

那么清扬,有一天她想起他时,心中的悲痛会不会化成淡淡的喜悦与深深的感动,然后会心一笑,就像只是回忆一位故友,缅怀一段纯真的感情?

其实她早已经释怀。生活并不会优待弱者,怨天尤人也换不回时光倒流。清扬给了她一生的爱,将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能遇到这样的男子,是她一生的幸运才是。可是为什么她始终无法完全释怀,为什么那些阴影还会萦绕在她心头?她可以在关心她的人面前表现得坚强从容,不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包袱;她可以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开朗乐观,就像从不曾有过什么不平经历,但她却没办法在某些时候不流泪。

就像刚才,就像午夜梦回。

下车时,安之恢复了最初的疏离:“我可以自己上去,谢谢你。”

他就是不喜欢她这种好像谁都与她无关的模样,这种标准的没心没肺的模样让他一下子想起她“待审”的身份,心里就本能地横生出一股闷气来,让素来注重修养的他忍不住就想讽刺:“用爬的?”

她猫着腰,摇头,声音像三月里的柳絮:“走上去。”

才说完就咝了口气。下个车都痛成这样,看来上六楼真得用爬才行。可是即便用爬的,她也不愿与他有再多的纠缠。

没挪几步,乍觉身后一暖。安之一声惊呼,人已被打横抱起。

“放我下来!”

“几幢几号?”

“我自己能上去。”话音刚落,安之身子一沉,又是一声尖叫。

他居然真的松手,一句提醒都没有。受伤的脚先着地,浑身重量往上一压,痛得她生生掉了几滴泪,直摔在地。

小区门卫的保安透过窗户往他们这边瞅了一眼,并没有走出小小的保安室的打算。

“几幢几号?”果然对于这种不到绝境不接受别人好意的人,光心软是没用的。他不断找机会印证着这点,愈发肯定心里的推测不会错。

一个不到绝境不肯接受别人好意的人,又怎么会让自己去做见不得光的“情人”?

安之噙着泪,不敢置信地仰起脸看他。隔着薄薄一层水雾,他就仿佛陷在某种光影之中,模糊得就像从遥远的记忆深处走来,刹那间给她一种熟悉的错觉。

“6幢16号。”安之抹干净泪,老实交代。

她已经没办法凭一己之力站起身了。

安之最终还是撒了个小小的谎,虞玮韬搀扶着她到三楼时,她半靠在楼梯上喘着气道:“到了,就是这里,谢谢你。”

他点头,没有离开的意思。

于是很尴尬。她掏钥匙不是,不掏钥匙也不是;请人不是,赶人也不是。

“你……”

他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看你进去,我再走。“

“我自己能进去,你先回去。“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他忽然一声不响,转身下楼。

安之靠着楼梯长舒口气,右脚这样悬着还是觉得疼,看来这次扭得真是不轻。她小歇了口气,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靠在扶手上,转过身单脚一跳。

单脚上楼本就不是件容易事,何况安之脚上还是有跟的靴子,这个过程中右脚又时不时地碰到台阶,她龇牙咧嘴了半天,不过上了半层楼,就折腾出一身汗来。

“这样一不小心会滚下楼,还是爬上去安全些。”

一道天外来音把安之震昏在当场,良久之后她才机械地回头。虞玮韬站在刚才离开的位置,修长的手指挺了挺眼镜,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的,居高临下!虽然借着台阶的优势,她在上,他在下,可气势却全在他那里。安之看着他就觉得自己是风中的尘埃,飘啊飘的,飘到了地上,再看他时只能仰望了。

“你……怎么回来了?”

他信步拾阶而上,停在她身边,冲她微微一笑:“对了,你刚才不是说住三楼的么?”

她顿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手紧紧地攥住楼梯扶手,一边脚痛得抽冷气,一边脸烫得像烙铁,似乎还能听到“嗞嗞”的冒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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