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庆城门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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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动作快如闪电,我不及再有任何反应,心口已经被他的手指按住。他手指冰冷,那凉意就落在肚兜儿上方,隔着薄薄的布帛,冷得我一哆嗦。

“果然是这样。”他慢慢说出这句话来,手指微动,顺着我心口上的云纹,缓缓抚了过去。

我自那年被皇兄在体内植入那虫子之后,心口上就出现云纹,一开始淡极,就连成卫对我动刀的时候也未提及,只当是我天生的胎记,后来慢慢加深,到了今年,已经浓得如同被浓墨刻画其上,并有凹凸起伏,怎样都抹不掉。

他手指冷得如同万年玄冰,我之前被他的动作弄得心魂俱碎,这时却突然恍惚起来,想起那条阴暗潮湿的石缝,想起三年前他最后将我推开的手,那是我永远盖着霜的记忆,触碰都不能,这时却一切重来,彻骨寒流,随着他的动作,将我寸寸淹没。

我忘记挣扎,浑身脱力,软了下来,默默地看着他。

他并不看我,目光落在那个云纹上,仔细看了许久,最后才开口问我:“你且告诉我,你体内所驻的我教圣物,是从何处所得,何人所种?”

我沉默,不得不沉默,因为身上没有一处穴道是通的,自然也包括哑穴。

他坐回那张椅子上,手指一抬解开我穴道,看着我的眼睛等我回答,目光深幽。

穴道骤解,我咳了一声,双手掩住胸口,蹲墙角许久的青风听到声音猛回头,见我一动就冲过来。

“出去。”嘶哑的声音又响起。我眼前一黑,身上已经被薄被盖了。

“尊上!这女人看你的眼神如狼似虎的,不如让我把她捆起来再说。”

“出去。”回应他的仍是短短两个字,我在薄被下听到门打开又被合上,声音拖沓,不用看都知道这回青风打击受得不轻。

我害怕看不到他,立刻拉下薄被露出脸来。他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并不在意我穴道已解。

“说吧。”

终于能够说话了,我长吸气。第一个字刚刚吐出,忽听外面一阵嘈杂声,然后门又被砰的一声推开。青风的叫声。

“尊上,有人闯进来,外头有些人被制住了。”

他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转身就走,绯色衣摆掠过我眼前。我一时情急,伸手就将他抓住,但那衣料顺滑如水,再怎么收紧手指都没有实感。

他目光一落,又皱了皱眉,我只觉指尖微麻,那衣料上竟好像有一股反弹之力,让我不得不松了手。再看他已经到了门边,只对青风嘱咐了一句:“看着她。”眨眼便消失在门外。

我急着想跟上去,但是浑身不得劲,青风哼哼唧唧地走到床边上,跟我大眼瞪小眼。

“尊上封过你的全身大穴,就算解开也得几个时辰才能恢复功力,还想跑?别做梦了。”

我讨厌这个啰唆的小孩,回瞪他,“谁想跑?”

他眉毛扭来扭去地看着我,大概在想还有什么恶毒的话可以说。我懒得理睬他,撑着身子想起来,忽然想起身上青袍早已破碎,又泄气。

想想眼前只有他,转头盯着他问:“那个,那个刚才走出去的……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呸,我教圣使的名字岂是你可以直呼的?”他翻了翻手掌,一抹红色的火焰在我眼前绽开,“看清楚,怕了吧?”

我瞪着那团火焰半晌,摇摇头,“不认识。”

他正扬扬得意,闻言扑哧一声喷了,“喂,你这野女人哪儿跑出来的,居然连大名鼎鼎的圣火教都不认识。”

他说的那三个字我倒是耳熟,搜肠刮肚想哪儿听说过,半晌突然灵光一闪,左拳捶了右掌心,叫了一声。

“邪教!”

青风猛地跳起来,眉眼都竖了。我却比他更痛苦,抱着脑袋就颓在了床上。

季风怎么可能入邪教?难道那个不是他?可是那张脸,那张脸……

太多莫名和失望让我脑袋抽痛,太阳穴突突地跳,我在床上艰难地滚了一圈,乱了。

“喂,喂!”青风又开始聒噪,我正想叫他闭嘴,但他的声音突然被切断,身子飞起,嘭一声撞在床角上。

我惊醒抬头,床前一抹白月光,是我师父文德,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还躺着?走了。”

我看了一眼青风的惨状,本能地哦了一声,但想到自己薄被下的狼狈,刚坐起又躺下了。

他眉毛一动,然后终于看到我露在外面的一角破碎青袍,平静无波的眼里突然有尖锐冷意射出来,冻得我一哆嗦。

我被他看得怕起来,刚想解释情况不是他想的那样,但凌空一抹乌黑的影子掠过,腰间一紧,风过处我的身子已经到了另一个人的怀中,卷在薄被里,像一条毛毛虫一样被人用臂弯挟抱住。

脚踝同时一紧,却是被文德袍袖卷住,两边一扯,我忍不住惨叫了一声,幸好他们同时收住力道,否则我一定被当场撕裂。

“文先生,我有事想请教这位姑娘,可否借其一用?”头顶有声音响起,仍是嘶哑如斯,我痛得双目泛泪,模糊间却看到他已经带上了一张狰狞面具,薄薄地覆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幽夜一般的眼睛来。

“莫离右使何出此言,若右使真有心要与庆城门下一谈,我派自当洒扫庭院恭候右使光临。如此不告而取,却是让文某大开眼界。”

他们两个居然一边一个扯着我文绉绉地说起客气话来,而且话里的意思全不把我当人,这要是搁在平时,我一定愤而反抗问个清楚,究竟什么叫借其一用?那个不告而取又算是什么意思?可身子落在顺滑如水的绯色之中,他臂弯有力,手指稳稳地扣在我的腰间,我的身体被迫与他的紧紧贴合,脸颊靠着他的脖颈,呼吸混着他的吐气,那是我记忆里曾有过的瞬间,温暖的皮肤,起伏的血脉,就这样贴合在一起,整个世界都与我再无干系。

我又恍惚了,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我闭上眼睛,放弃挣扎,垂头在那片温暖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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