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指一动,又想转身,皇兄却没有放开我,只是低头对我笑了笑,春光一样暖。
这是我十多年来最习惯的笑容之一,但此刻却莫名地害怕起来,心里冷得打哆嗦,又不敢在皇兄面前流露出来,牙都咬酸了。
金阶走到尽头,恢弘大殿出现在我面前,这是我数日前狼狈离开的地方,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父皇的地方。
我突然无力,最后一阶台阶怎样都迈不上去。
背后有手伸过来,扶了我一把,我回头,看到季风的脸。当然还有还有那个不是成平的成平,但这一瞥太过匆匆,因为皇兄手指也用了一些力,将我拉到他的身边,又在我耳边发话。
“平安,来见见老朋友。”
我仓促间抬起头,看到一张黧黑的脸,睫毛太长了,几乎要将他的眼睛都盖住。
老天,我朝皇帝都换过了,这墨国太子居然还在这儿。
墨国太子看到我倒是一点都不惊讶,没说话,笑了,卷曲睫毛在深陷的眼窝上方一动,漆黑眼珠润润的一层光。
原来这个人除了黑一点,倒是不难看,只是他看着我的表情很是奇怪,第一次见我那么稀罕,目光回转在我身上,怎样都不移开。
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起来,皇兄却一提腕,将我的手送了过去。
“墨斐,平安有些累了,你扶她进殿吧。”
我手指一缩,吃惊地回望皇兄的脸。他却没有看我,握着我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墨斐一点都不客气,伸手过来扶我的腕子,我原来也不是白得耀眼的那种肤色,但与他一比,活像是雪坑里爬出来的,一片惨白,血色全无。
他与我距离并不远,伸手可至,我原想退后,但皇兄捉得紧,我一挣不得,旁边突然传来嘈杂人声,有人斜刺里扑出来,扑在皇兄脚前,边哭边哀叫。
竟然是蕊贵妃,哭得涕泪纵横狼狈不堪,平日里的妖艳风流全不见踪影。她声音凄厉,我好不容易才听明白,原来是求皇兄不要让她去陪葬。
我对蕊贵妃向来没有好感,但这时却对她感激到极点,趁此机会后退了一大步,差点跌倒在季风身上。当然他的反应比我快得多,我与他的身体只是轻轻一触便被他扶住。但我心中惊动,因为就算是隔着厚厚的宫服,我都能感觉到他浑身紧绷。
脸色惨白的太监们上来将蕊贵妃拖了下去。旁边那排趴在地上的先皇嫔妃们每一个都在瑟瑟发抖。我不想再多看一眼,转头就往侧殿去,走得太急了,第一脚就踩在自己的裙裾上,差点栽倒在地上。
墨斐一动,但是有人先他一步将我抱了起来。是季风,沉默地与墨斐对视了一眼。
蕊贵妃已经被拖走,皇兄回过脸来看我们。我在这一瞬间惊惶到极点,几乎要尖叫起来。但皇兄竟然一笑,声音温和,对着季风说话。
“你倒是忠心,不离不弃,好得很。”
直到进了侧殿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冷汗流了一身。太监、侍女在门口立着,水滴铜漏在窗边发出单调的声音,成平看着我,眼神古怪。
我叹口气,心里明白他想说些什么。
他一定想说,知道你们家的人变态,没想到那么变态。
季风一直都没有放下我,我也没有离开他身上的意思。他怀抱温暖,是我这世上最贪恋的地方。我其实至今都不能明白他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回来,但是刚才皇兄用了一个词——不离不弃。
多好,皇兄虽然变态,但遣词用句方面,一向都比我强。
我有一个坏习惯,一旦觉得感动,手指就喜欢摩挲面前的东西,现在面前只有季风,我当然在他身上上下其手。他衣服下有宽阔的缠绕,一定是为了那些伤口,我摸着摸着又觉得心中酸软,怕自己失态,只是轻轻哼了一声,问了一句,还怕被其他人听到,嘴唇压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压到最低。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走?”
他们两个都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季风才很轻地回了我几个字。
“当然是一起走。”
铜漏又是滴答一声响,门外有人一路小跑过来,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
“大典开始,请平安公主上殿。”
我咬咬牙,从季风身上爬下来,宽大的袍袖掠过立在一边的成平,手心突然一凉,我赶紧拢起袖子,两手握住那东西。
起步的时候我终于摸清楚那是什么。
是一把连着鞘的小刀。我小心抽出来触了一下,轻轻摩斯便觉得指尖微痛,锋利非常。
我将它插好,边走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成平,流汗了。
他嘴唇未动,声音却在我耳边响起,诡异到极点。
不过他说的话,倒是如平时一样直接。
他说:“这是给你自保的,别用来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