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到老堂客火锅已是五点半,正是下班高峰,这当口吃饭是件好事,成都夜生活向来丰富,稍微来迟,吃火锅还得排队。成都被誉为“一座来了就无法离开的城市”,不因富饶闲散,而因吃喝玩乐一应俱全。火锅消费彰显成都的包容,大众价,穷人吃得起,富人吃得下。甫一落座,瞅瞅邻桌,围了七八名民工,人手一瓶廉价“大丈夫”,喝得面红耳赤,貌似荷尔蒙过剩;另一桌人丁凋零,一位中年人叼着大中华,一位胖子穿着范思哲,气定神闲谈笑风生,强烈的贫富差距,令我的不快一扫而空。

李卓夹着香烟斜靠在木椅上,十足一靠贩卖猪肉起家的暴发户,我见只有他一人,就问他其他人来不来。其他人主要指大学同窗:银行职员王强,新婚燕尔的杨伟。李卓腆着肚子说:“那几位爷比周总理还日理万机,买股被股套,结婚被婚套,憋得气都出不来。”电话打过去,王强说受金融危机袭击,大批人抱现金排队存款,他忙了一整天,累得皮燎嘴歪,下班后还得留下来学习锤子文件;杨伟不迭抱怨,说金融危机导致内需疲软,产品终端销售遇阻,经销商死不进货,老板担忧坐吃山空,留销售部员工开锤子会议。两人满嘴锤子,声称尽量赶来参加饭后活动,我顿感黯然。李卓递上一支红塔山,看看手上的表说:“喝茶喝茶,我约了两位美女祝寿,她们应该在赴宴路上。”抽完红塔山,两位美女赶来,鸳鸯锅也被煮得天翻地覆,李卓将长得像张柏芝的美女拉至身旁落座,勾肩搭背,介绍说她叫春妹,我心想又一乡下妹子落入狼口。另一位长得像阿娇的女子叫张小寒,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大四女生,喜欢诗人海子。我和张小寒热情握手,并未感受出文学温度,这时,李卓形容我事迹,说我是成都下流诗派代表,甚至脱口背了一段:

你喘息颤抖像席卷沙海的飓风

配合DVD里乐工深入浅出的节奏

迎来一具火红的太阳蓬蓬勃起

张小寒听得两眼冒光,满脸崇拜。我正想挑逗她几句,雁翎来电,声如蚊蚋地问:“你在哪里?”我没好气地说:“在球村。”她立刻声带哭腔:“能不能听我解释?”我冷冷地说:“解释苍白无力,没解释的必要。”她喋喋不休:“昨天有很多朋友在,他们合资开影楼,叫我过去参谋,下午喝了酒,晕头转向……”我说:“那你住哪里?”她十分气愤:“当然是宾馆,你以为我会去他家?”我压低声音:“晕头转向不是更好办事?”她哑口无言,我想话是不是说重了点。沉默半晌,她说给我订了生日蛋糕,问我在哪里吃饭,她叫服务员送来。我有过片刻感动,须臾之间,却又醋意上涌,事实上无论她作何解释,我都不信她清白,旧情复燃,接吻是家常,摸摸搞搞更是便饭。她嗫嚅着还想说什么,我一狠心就把电话挂了,最后索性关机,图个耳根清净。回到饭局,张小寒忙着烫毛肚,我一片她一片,十分体贴。李卓真够兄弟,花钱庆祝我生日不说,还请美女作陪。这厮倒不缺女人,两年前屁颠屁颠跟我混,我有几个本地读者被他骗上床,有一个才上高三,还是个含苞欲放的处女。这厮泡妞技术拙劣,佯装与诗人同行,将我的情诗窃去吟诵,惹得小女生心花怒放,于一次酒后任其兽行,人世间又一朵水莲惨遭践踏。为此我到青羊宫烧香忏悔,发誓绝不轻易泄露女性粉丝资料,李卓也暗感自己卑鄙,事后甩两千给小女生做人流,又给我买了两条软云,叫我不要挂怀,说这等女子,他不捷足先登,总有人前仆后继。

出于基本礼节,我给张小寒烫了美国肥牛,说鲜嫩的东西多吃有益,她颇为羞涩,问我怎么知道她喜欢肥牛。我说你将整盘肥牛放在面前,别人都够不上筷子。她脸红得像个红富士,稍作停顿,一脸忧虑地说:“现在就业压力好大,我就快毕业了,还不知何去何从。熊哥经历多,有没有好建议供师妹分享。”这话题涉及社会学,说来话长,我一时陷入困境。入世这几年,逐浪红尘,尝尽生活甜苦,皆为染缸所蚀,偶有回首,阵阵喟叹。但她又是女孩子,娇小脆弱,讲得太真实担心造成无谓的压力,讲虚幻又不贴实际。我啜饮一口啤酒,问她:“有没有过社会实践?”她怔了怔说:“在春熙路发过传单呢。”我暗暗一笑,又问:“你的职业目标是什么?”她茫然无措:“这个还真没想过啦。”我立马就有些失望,现今大学都教导出些什么样的学生,一问三不知。沉默了几秒,我给她讲亲耳所闻的面试故事:

某电视台招策划专员,要求男女各一名。人事部收到二百份简历,来自同一所学校,简历雷同,经历相似,考官无以抉择,便找台长寻方。台长看也不看简历,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就挑最好看的两只吧。

故事讲完,张小寒傻笑,继而陷入沉思,不知她从中悟出什么。我又说起近期有关大学生就业的新闻,层出不穷,无奇不有,我甚至举了两个例子:某企业高薪招聘收粪工,数百人竞聘;某殡仪馆广纳丧葬策划人才,众生趋之若鹜。话音甫落,李卓接过话茬:“熊奇你喝高了吧?别把小妹妹吓着了,女人嘛,学得好不如嫁得好。”我说:“你他妈是个锤子,你这是教唆,引诱良家少女入歧途。”我的确喝高了,情绪波动异常。我想起毕业当年,为了一份工作,我在面试官跟前夸夸其谈,穷尽词语表达自己如何热爱这份工作;如何忠实于自己的职业规划;假如面试成功如何开展工作、如何处理同事关系……那一刻我已不是真实的熊奇,我错误地认为,进入社会,适当浮夸与隐藏才是生存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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