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在郑老二的地盘里有个弹棉花的,名叫王学东。他幼年丧母,十分命苦,随父亲在江浙一带走街串巷弹棉花,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在深圳定居,自食其力,基本温饱。他是街坊邻居公认的故事大王,十分擅长讲述明清时期的鬼故事。在围观的群众中,不乏老公在外地打工自己在家留守的漂亮小媳妇,女人越多他越兴奋,越滔滔不绝。倘若不是早年辍学,王学东现在肯定是做大学问的人,可惜造化弄人,他的美好前途毁于一旦。王学东走南闯北见识多,还读过很多杂书,深谙中庸之道,与人相处颇为谦卑。弹棉花的生意冷清时,他在城管所对面的巷子口摆象棋残局,以下棋为乐。下一盘棋,他赢了能挣五元钱,他绝对不能输,输了要给对手二十元。
王学东下残局只输过三次:一次输给了收废品的江西老头,还有两次是输给了城管所的郑老二。陶大伟很好奇,问过他原因,他很拘谨地解释说,前者真的下不过,后者嘛,实在不敢赢。
听了陶大伟对郑老二光辉历史的简要介绍后,鲁长海瞪着牛眼,仍然不服气地说:“操他大爷的,我明天去夜市见识见识。他也太牛×了,我他妈的就不信邪!”
周围的熟人很多,鲁长海虽然被人家打了,可是嘴上不能服软。他的老家在辽宁阜新,是个地道的东北人,贼好面子。一不小心,吃了这么大的亏,他心里的郁闷程度可想而知。
陶大伟笑了,对鲁长海的近视眼老婆说:“嫂子,你劝劝他吧,明天别去了。冤家宜解不宜结。”
鲁长海的老婆弯着水桶般的老蛮腰,在摊子后面捡拾散落在地上的鱼,溜圆的大胖脸在晨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的。听陶大伟对她说话,她硬挤出笑容说:“你不用管了,海子就这个脾气,说说就算啦,他不会上门找人家打架。”话又说回来了,那里是人家的地盘,主动上门去找挨揍,傻啊!
老婆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鲁长海哼了哼,没再言语。
“大伟,这也太奢侈了吧?两人吃饭,你点鲍鱼干啥?”唐小丫歪着小脑袋,有些不解地问道。唐小丫像模像样地左手叉右手刀,美目顾盼,眼神迷离,说话还拿腔拿调的,把对面的陶大伟搞得晕头转向。
“嘿嘿,这不显得我重视嘛。”陶大伟借坡下驴,满怀真诚地回答。
陶大伟的话,让唐小丫听起来很舒服。实际上,他压根就没点鲍鱼,是服务小姐把事情搞错了。在设计精美的菜单上,鲍鱼一品羹和鲍汁猴头菇两个菜名紧挨着。十分钟前,陶大伟被唐小丫的眼神勾搭得乱七八糟的,手指在菜单上随便一指,服务小姐误以为他点了鲍鱼一品羹。这下可好,等到盛在金盅里的鲍鱼羹一端上来,他自己都吓傻了。他口袋里的钱不到三百块,等结账时不够,那可就惨了。陶大伟强忍住怒火,没有立即发作,故作潇洒地品味着鲍鱼羹,赞不绝口。
吃到中途,陶大伟跑到洗手间找朋友求援。他蹲在下水道上给老钱打了三四遍电话,老钱没接。他又给其他几个开出租车的哥们打电话,不是手机关机,就是手里有活赶不过来。情急之下,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很久没和这个哥们儿联系了,找他帮忙还真不一定行。但是事情逼到这个份上,陶大伟也想不起来谁能帮他忙了。
“喂,是才哥吗?”
“谁啊?”
“我是陶大伟。”
“我操,原来是你小子啊。”对方很惊奇。
“大哥,我找你帮个忙。”陶大伟压低声音说。隔壁蹲位有位老兄在呱呱呕吐,浓烈的气息从脚下涌过来,把陶大伟恶心得够呛,胃里一阵翻腾。
“什么事?你说吧。除了借钱,都好办。”电话那端的人说话倒很痛快。
“大哥,我就是想和你借两千块钱。我在外面吃饭呢,陪一个重要客户,他妈的忘了带钱包。你放心,我明天肯定还你。”陶大伟急得双眼直冒火,还不忘撒了个弥天大谎。
“妈的,你小子总在危难时刻想起我来。我没钱!”
陶大伟急得快哭了:“才哥,你就救兄弟一把吧,明天我肯定还你钱,不还,我就是驴养的!”
对方大概被他的话打动了,爽快地说:“好!我信你一回。说吧,在哪?”
“王朝海鲜,地王大厦旁边那个,门口有个盘龙石柱,我在二楼的包房207。”
“哦,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去把账结喽,你不用管了。”
“哥们儿,你真是活菩萨啊。”
“去你大爷的!你小子总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好了,我挂了。”对方关掉电话,气哼哼地骂了一句。
陶大伟提起裤子,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他拖着麻木的大腿,拉开门闩,好嘛,门外站着三四位脸红脖子粗的客人,他们都憋得快失禁了。陶大伟轻咳了一声,放松地吹着口哨洗完手,回到了单间。
唐小丫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有些不高兴地问他:“你刚才去哪儿了?服务小姐出出进进好几次,我还以为你人间蒸发了呢。”
陶大伟连忙赔笑说:“遇见一个老朋友,和他聊了聊,抱歉,我自罚一杯酒。”
唐小丫瞪了他一眼,把他的酒杯倒满,坏笑着说:“这可是你说的,你喝吧,剩一滴酒就再罚你一杯。”
俗话说,酒壮英雄胆。借着酒劲儿,陶大伟把椅子挪到唐小丫的身边,嘴里喷着酒气,和她天南地北瞎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