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八十六 刺客列传第二十六（3）

 　　　　
　　过了好久，聂政的母亲死了。等到已经葬好，除了丧服，聂政自说自话道：“唉！我不过是个市井的小民，敲打着刀屠狗而已，而严仲子却是诸侯国的卿相，竟不远千里，屈尊驾车来交结我做朋友。我所用来对待他的，真是浅陋极了，没有大功可以说的，但严仲子却送百金敬我母亲；我虽然不肯接受，但他这样做实在是极为知遇我的。像他这样的一个贤者，为了忿恨仇人的缘故，特地亲近信赖一个穷僻的人，我怎好默默的就算了呢！况且从前他要求我的，我只为有老母在；现在老母已经寿终了，我应当为知遇自己的人去出力的。”
　　
　　于是向西直到濮阳，去见严仲子说：“从前我所以不答应仲子的原因，只是因为有母亲在，现在不幸老母已经寿终了，仲子所想报仇的对象是谁，就请交给我着手处理罢。”严仲子于是详告说：“我的仇人是韩相侠累，侠累就是韩国国王的叔父，他的家族非常众多，居处防备十分周密。我想派人刺杀他（已好多次了），始终不能成功。现在幸蒙足下不弃，我希望多派些车骑壮士，可以帮助足下。”聂政说：“韩国与卫国，中间相距不很遥远。现在要杀别人的国相，这位国相又是国王的亲族，在这种情形下，不能多派人的。因为多派了人，不可能不发生问题；发生了问题，那么秘密就要泄漏了；秘密若泄漏，那么韩国全国的人，都要与仲子为仇，这岂不是很危险吗？”终于谢绝车骑人士同行。
　　
　　聂政于是辞别独行，拿着宝剑到韩国。韩相侠累正坐在府上，手持兵器而卫侍的人很多。聂政直冲而入，上了台阶，
　　
　　刺杀了侠累。左右的人非常慌乱，聂政大声叱喝，所击杀的有数十人。然后便自己剥掉面皮，挖出眼睛，又自己挑出肚肠，随即死了。韩国人将聂政尸首，公开放在市上，出钱查询，都不知他是谁。于是韩国人就出告示悬赏，有能够说出杀国相侠累的人，赏给他千金。但好久以后，仍然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聂政的姊姊聂荣，听说有刺杀韩相的人，凶首捉不到，韩国人不知道他的姓名，因此暴露他的尸首而悬赏千金。于是她便愁苦地说：“这恐怕是我的弟弟罢！唉呀，严仲子是知遇我弟弟的。”立即动身到韩国市上辨认尸首，死的人果然是聂政。她伏在尸上，哭得极为悲哀，说：“他是轵县深井里叫做聂政的呀！”市上路过的许多人，都说：“这个人害死我们的国相，国王正悬赏千金查他名姓，夫人难道没有听到吗？为什么敢来相认呢？”荣回答他们说：“我听到的。我的弟弟政，当初所以受着污辱，自己弃身于市贩之中的原因，是因为老母尚且健在，我还未曾出嫁的缘故。现在母亲已经享尽天年去世了，我也嫁了丈夫。严仲子竟能识举我弟弟在困污之中，与他交往，给予的恩泽厚极了。可有什么办法？一个义士原应为他知己而牺牲的。现在弟弟因为我尚活着的缘故，又自毁身体以灭痕迹。可是我怎能为了怕杀身的灾祸，终竟泯灭了贤弟的姓名呢！”韩国市上的人，大受惊动。她便大喊“天呀”几声，最后呜咽悲哀之至，死在政的尸体旁边。
　　
　　晋楚齐卫诸国的人听了，都说：“不但聂政是勇敢的义士，就是他的姊姊也是个烈女呀！倘使聂政真能知道他姊姊没有含垢忍辱的想法，不惜暴露尸首的为难，必定要奔走这千里的险路，来宣布他的姓名，使姊弟二人，都死在韩国市上的话，那么他或者未必敢以生命答应严仲子来报仇了。严仲子这个人也可说是很能知道人才，竟能得到这样的义士！”
　　
　　其后过了二百二十余年，而秦国有荆轲的事情发生。
　　
　　五、荆轲
　　
　　荆轲，卫国人。他的先世本是齐国人，后来才移居卫国，卫国的人称他庆卿。以后他到了燕国，燕国的人称他荆卿。
　　
　　荆卿喜爱读书、击剑。曾经拿剑术来游说卫元君，卫元君不肯用他。后来，秦国征伐魏国，就把占领的地方设置了东郡，把卫元君的亲属迁到野王去。
　　
　　荆轲曾经游历经过榆次，和盖聂讨论剑术。盖聂发了脾气，眼睛瞪着他，荆轲便走开了。有人提议再把荆轲叫回来，盖聂说：“刚才我跟他讨论剑术，有不同的意见，我眼睛瞪了他；去看看也好，不过在这种情形下他是该走了，不敢再停留的。”派人到荆轲住的居停主人那里看看，荆轲果然已经乘车离开榆次了。使者回来报告，盖聂说：“他当然要走的，——我刚才用眼睛吓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