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卷八十六 刺客列传第二十六(2)

     
  豫让逃到山中,自己这样说道:“唉!士人当为知己的人牺牲生命,女人当为爱己的人修饰容貌。现在智伯知遇我,我必须为他报仇而死,来报答他的厚爱。如此我死了,魂魄才可以不愧对他。”于是他便改换姓名,扮做一个犯罪受刑的奴隶,进入赵襄子宫里,在厕所中做涂饰粉刷的工作。身上带着短剑,想乘机刺襄子。襄子到厕所来,突然心惊肉跳,就命左右捉住审问那涂饰厕所的奴隶,就是豫让,身内藏着短剑,说要为智伯报仇。赵襄子左右的人都要杀他,襄子却说:“他是个有义气的人,我以后小心避开他就是了。况且智伯死了以后,没有后代,他的臣子想为他报仇,这是天下的好人呀!”结果放他走了。
  
  过了不久,豫让又涂漆使身体长满恶疮,吞炭使声音变成沙哑,让自己的形状不能被人辨认出来。他在市上行走求乞,连他的妻子也不认识他了。走去见他友人,他友人辨认出是他,说:“你不是豫让吗?”豫让说: “我是的。”他友人为他流泪说:“以你的才能,委身去侍奉襄子为臣,襄子必会亲近宠爱你的。等他亲近宠爱你了,你便可为所欲为,这样反不容易吗?为什么定要残害身体,苦变形状?像这样想去报复襄子,不是很麻烦吗?”豫让说:“既然已经委身事人做人臣子,还想杀他,这便是存了不忠之心来侍奉他的君王。我这样做虽然很麻烦,但是所以要这样做的原因,就是要使天下后世的做人臣子、却存着不忠之心去侍奉他君王的人,知道这是可耻的呀!”
  
  他走了之后,没有多久,襄子预备外出,豫让便藏伏在他所必当经过的桥下。襄子到了桥边,马忽然惊跳起来。襄子说:“这必定是豫让想刺杀我。”使人搜查,果然是豫让。于是襄子就责备豫让说:“你不是曾经臣事过范氏和中行氏吗?智伯统统把他们灭了,但你并不为他们报仇,反而委身效忠智伯为臣。现在智伯也已死了,你为什么偏偏要替他这样再三报仇呢?”豫让说:“我侍奉范氏和中行氏,范氏和中行氏都以普通人对待我,我因此仅以普通人报答他们。至于智伯,他以国士待我,我因此要以国士报答他。”襄子不觉长叹一声,流下同情的泪说:“唉!豫子,你为智伯的事尽忠,已经成名了;而我对你的饶赦,也已至矣尽矣。现在只好你自己想个办法,我不能再放你了。”便命卫士包围着豫让。
  
  豫让说:“我听说贤明的君王,不掩盖人家的美德;而忠心的臣子,有为名节牺牲的道理。从前您已宽赦放过了我,天下的人莫不称颂您的贤德。今天的事情,我自应伏罪受诛,但还希望求得您的衣服,击打它,来聊且表示我替智伯报仇的意愿,如此虽死也不觉憾恨了。这不是我所能希望得到的,只是我斗胆说出衷心的话。”
  
  于是襄子很为豫让的义气感动,便派人拿衣服给豫让。豫让拔剑跳了三下来击刺它,说:“我可以报答地下的智伯了。”于是横剑自杀。死的那天,赵国志士听到这个消息,都为他流下同情的泪。
  
  其后过了四十余年,而轵有聂政的事情发生。
  
  四、聂政
  
  聂政是轵县深井里的人,因杀人避仇,与母亲姊姊到齐国来,以屠宰为职业。过了好久,濮阳严仲子侍奉韩哀侯为臣,因与韩相侠累之间有怨仇,严仲子怕侠累杀他,便逃亡游行各国,物色能够替他报复侠累仇恨的人。到了齐国,齐国人有人告诉他,说聂政是个勇敢之士,逃避仇人,隐藏在屠夫的行业里。
  
  严仲子到聂家来拜访求见,经过好几次的往返,然后他备了酒食,亲自送到聂政母亲面前。等到大家喝到尽兴时,严仲子又捧出黄金一百镒,上前孝敬聂政的母亲。聂政惊怪他送这份厚礼,便再三向严仲子辞谢。严仲子仍然坚持要送。聂政辞谢说:“我因为有老母在,家境又贫穷,所以客居他乡,从事屠狗的行业,以便早晚得些美食,来奉养老母。现在我已足够供养母亲,实在不敢再受仲子的馈赠。”严仲子避开旁人,因对聂政说道:“我有仇待报,游历诸侯各国已很多年了。这次到了齐国,私下听说足下义气很高,所以送上这百镒黄金,预备用作令堂粗饭的费用,能够来跟足下交个朋友,难道还敢有别的请求希望吗?”聂政说:“我所以降低志向,污辱自己,在市井里做个屠夫的缘故,只是希望借此奉养我的老母。老母在世,我的生命不敢用来答应别人牺牲的。”严仲子仍旧再三谦让,聂政终究不肯接受。不过严仲子最后仍然尽了宾主的礼仪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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