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而博杂的心性使他难以切近地参与社会,这种痛苦是难言的,李叔同的一首词如此说:“雏凤声清清几许,销尽填胸荡气,笑我亦布衣而已。奔走天涯无一事,何如声色将情寄?休怒骂,且游戏!”这种博爱的心性可谓少年老成,但无能用世,也不可能落于当世。如同蜻蜓点水或作壁上观者,他又不在这个世界。“将军已老圆圆死,都在书生倦眼中。”二十出头时,李叔同已经用过很多名字了。二十一岁时,他有了第一个孩子,取名号瘦桐的李叔同填了一曲《老少年》:“梧桐树,西风黄叶飘,夕日疏林杪;花事匆匆,零落凭谁吊。朱颜镜里凋,白发愁边绕 ……”一个活灵活现的老夫子,一个二十一岁的老夫子!“长江后浪推前浪,我的孩子都出世了,我还有什么可为的?老了!老了!”他被一种痛苦煎熬着。“我二十岁出头时,已经老了!现在,光阴正与人类赛跑!”
这个天才的少年老成绝非避世,用他自己的话说:“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株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漾情不断淞波溜,恨年来絮飘萍泊,遮难回首。二十文章惊海内,毕竟空谈何有。听匣底苍龙狂吼,长夜凄风眠不得,度群生哪惜心肝剖?”他在寻找一种自己的出世形式,在寻找的过程中,他已经在各种层面留下了自己的痕迹,用他的弟子丰子恺的话说:“文艺的园地,差不多被他走遍了。”他的作品同时又是动人心的,跟一般的公子遗少不同。他有着接通人性的精神,用王国维说李后主的话,“他有宇宙人生之悲及其承担。”
1905年,李叔同的生母在上海病逝。他是庶子,母亲年轻守寡,这种形势也许加速了李叔同精神的早熟。他先后改名李哀、李岸,二十五岁的李叔同在国内无所事事,于是东渡日本留学。首先在学校补习日文,同时独力编辑《音乐小杂志》,在日本印刷后,寄回国内发行,力促祖国新音乐的发展。又编有《国学唱歌集》一册,在国内发行,这些在中国新音乐史上都起到了启蒙的作用。在日本,他跟汉诗界的名人们来往,很得赏识。除在东京美术学校学习油画外,他还在音乐学校学习钢琴和作曲理论;同时又师从日本戏剧家研究新剧的演技,与同学曾延年等组织了第一个话剧团体“春柳社”。1907年春节期间,为了赈济淮北的水灾,“春柳社”首次在赈灾游艺会公演法国小仲马的名剧《巴黎茶花女遗事》,李叔同(艺名息霜)饰演茶花女,引起许多人的兴趣,这是中国人演话剧最初的一次。欧阳予倩受了这次公演的刺激,也托人介绍加入了“春柳社”。
1910年他毕业回国,应老友天津高等工业学堂校长周啸麟之聘,在该校担任图案教员。1913年春,上海《太平洋报》创刊,李叔同被聘为编辑,主编副刊画报。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就是在他主编的《太平洋画报》发表的。《太平洋报》停办后,应老友经亨颐之聘,李叔同到杭州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担任图画和音乐教员,改名李息,号息翁。1915年,应南京高等师范校长江谦之聘,兼任该校图画音乐教员。
这是他人生中极辉煌的时期,也是他艺术创造的巅峰时期。他的许多艺术作品,无论诗歌、音乐、美术、书法,还是金石等大都创作于此时。他在浙江第一师范初任教时写过《近世欧洲文学之概观》、《西洋乐器种类概况》、《石膏模型用法》,介绍西洋文学艺术各方面的知识。他教的图画,采用过石膏像和人体写生,在国内艺术教育上是一个创举。音乐方面,他利用西洋名曲作了许多名歌,同时又自己作歌作曲,对学生灌输了新音乐的思想。后来成名的丰子恺的漫画、刘质平的音乐,就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在日本留学时,他接受了西方写实主义绘画教育,在审美思维和人生追求上渐趋务实,一扫过去以“修身、齐家”为目标的“以学致仕”的儒学体系,逐渐确立了“以美淑世”、“经世致用”的教育救国的理想取向。
觉人第十五 弘一法师(2)
中国男
余世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