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下

　　
　　钱市的云朵朵遇到一个人，是她工作的政府办二楼的一个矮个子男人。这个男人有一个特点，和熟人见面总是老远就把右手一挥，很利落很果断地说声你好。他四十八九岁，态度谦和，让人看了有亲切、厚道、乐观的感觉，形象却不能不和拿破仑联系起来。
　　
　　拿破仑一向以他的矮小、果绝、不畏同类著称，他也一样，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把笑容挂在脸上，仿佛永远没有愁事一样。按说他的地位也不是很高，顶多就是个正科级，生活也不是很富裕，从他的穿着上看，一切便会一目了然。但是他就是那样乐观，从来没见他为什么事不快过。
　　
　　云朵朵注意起他是平日在办公楼里，有时出出入入上班下班就会碰上他。最开始云朵朵对他没印象，政府大院来来往往的人比比皆是，哪能面面俱到。但是尽管云朵朵对他不注意，他却老远就对云朵朵先打招呼，有时云朵朵有事太忙根本看不到他，他也一如既往和云朵朵挥起他的右手，他不在乎云朵朵热情与否，也不在乎云朵朵忙闲，弄得云朵朵不管怎样没心境与时间，也得忙里偷闲迎合他的问候。
　　
　　慢慢的云朵朵发现一个问题，他不论和谁都是这副样子，这个院子里只要他熟悉的，他都是见面一挥他的右手，随即很快活地说一声你好。云朵朵就想，这人挺滑稽的，怎么对谁都一样，大家都很忙，又都很平民，不打招谁会在意什么？但是这些终归是云朵朵自己想，矮个子男人一点也不知道，他照旧墨守成规地和熟人打着招呼。
　　
　　不过心情不好时他的亲切挥手和问候，则完全是另一番模样。
　　
　　这一天云朵朵由于身体不舒服，打不起精神，早晨起来全身像有根筋被抽掉了，去上班时又逢落雪，雪下掩盖着不动声色的光滑滑的冰，就连人带包没好样儿地摔出老远，云朵朵坐在地上不起来，实际是摔得迷迷糊糊。有很久一个声音传过来，说声你好，扯着云朵朵的胳膊把她拎了起来，云朵朵定睛看去，不是别人，正是政府办那个见人就说你好的拿破仑。
　　
　　拿破仑问云朵朵，怎么不起来？
　　
　　云朵朵头晕眼花地回答，哪都疼。
　　
　　拿破仑说，哪都疼也得起来，不起来就更疼，不起来就永远起不来了。
　　
　　说完拿破仑和云朵朵一起向单位走，云朵朵心里不免有些温暖，冰冷的世界有一句问候，有一把搀扶，感觉就是特别。
　　
　　走到岔路口，拿破仑要去一家复印社，他总是忙一些杂七杂八的公事，而云朵朵则进了政府大院。
　　
　　云朵朵的单位在八号楼一楼，小个子拿破仑在二楼，二楼的右侧是市长办公室，他在左侧是市长的随从秘书之类的。但是从他的眼里，云朵朵从没看出他看市长的眼神和看百姓的眼神有什么两样，他总是把两者区分得不是很开，总是不管见到级别大小的熟人一挥手，乐观而果断地说声你好，完成着自己对外界的热情洋溢。
　　
　　这一天云朵朵从办公楼出来，老远就看见他从大门外进来，云朵朵的前面走着一个人，云朵朵早就看出那是她们的女市长，云朵朵放慢了脚步，她不愿从市长的后面超过去，不说话不好，说话又没什么可说的，云朵朵就在市长的后面跟着，她们相隔有十五米，如果走出长长的院落，云朵朵完全可以加快自己的脚步。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矮个子拿破仑不合时宜地和女市长相遇了，他和女市长碰个正着，云朵朵心里想，这回看你怎么办，你总不能还是很随便地说声你好吧。
　　
　　云朵朵正怀着看热闹的心情揣测小个子拿破仑的举动，她甚至做了种种设想，可是完全出乎云朵朵的意料之外，小个子拿破仑真就一如既往地挥起他的右手，很轻快很友好地说声你好，脚步没停地和女市长擦肩而过，女市长也不失谦和地向他点了点头。
　　
　　云朵朵吃惊了，云朵朵平生第一次看到这样表里如一我行我素不分职位的人。
　　
　　接下来是小个子拿破仑和云朵朵不期而遇了，云朵朵由于想问题正在走神，小个子拿破仑却大声地对她说，你好，照样是右手一挥，将军一样。
　　
　　就在他们互相要走过对方时，小个子拿破仑忽然站住了，他像想起什么叫住了云朵朵，他说，以后跌跤一定要想着自己站起来！
　　
　　他很郑重，之后像完成一件大事头也不回地走了。云朵朵感动了，他都走出好远了，云朵朵忽然学起他的样子，轻轻地举起右手，说了声，你好！
　　
　　这时，天空湛蓝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