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13）

　　我隐约意识到她是一个我永远无法真正明白的人。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但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到这样的地方，贴着自己的名字，写着“禁入”，这让我忽然有些堵心。我一言不发地把东西一件一件从三轮车上搬下来，默默无闻得像头老黄牛。
　　
　　话痨男进入工作状态变得很严肃，他打开一个箱子变魔术一样变出一截截轨道。两个芒果姑娘站在一边对台词，叶振美在她们附近来回地看自己选中的场地。忽然她说：“我们不要铺轨道了，手持拍摄吧。”
　　
　　“手持的话，推上去估计得抖。”话痨男没停手里的活，“你不是要一个很稳的运动镜头吗？”
　　
　　“我觉得手持效果会比较符合人物的情绪。”叶振美依然不慌不忙地微笑。
　　
　　这让话痨男十分无奈说：“大姐，咱轨道都借来了，况且我觉得这个镜头还是稳一点好，不用轨道可惜了。”
　　
　　“是不是借了轨道就一定要用啊，不用的话你还省得拆装了。”叶振美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愈发像个细瘦的小男孩，“要不拍两条吧，回去看哪个效果好就用哪个。”
　　
　　话痨男一定是看着自己接了没几截的轨道，权衡一下觉得十分麻烦。
　　
　　“好吧，你总是那么固执，不过我不得不承认你总能说服别人。”话痨男说。
　　
　　“祈祷不要突然变天变光吧，我可说服不了大气层。”叶振美丢下这句跑到一边去跟两个芒果指手画脚地说戏。
　　
　　这个时候我脑子里忽然浮现庞欣欣陪我买手机的情景，她几乎得罪了所有人，而同样是为了达到目的，叶振美的方式就从容温和很多。我忽然明白了叶振美的气场是什么了。我记得有一个说法是，人的面容最后定型反映出他（她）的性格，比如和善的人时常带着笑容，30岁以后嘴角会上扬带着平和的笑纹。这个笑容那个时候就固定在他（她）脸上，成为别人对他（她）的第一印象，从这个角度说以貌取人是有道理的。叶振美的内在气质放映在她的外貌上就是这种强大的、不容抗拒的、却娴静和暖的场。
　　
　　叶振美突然跳过来递给我一瓶矿泉水：“真是谢谢你了，改天我请你看戏。”
　　
　　“别客气。”
　　
　　“让你等了那么久真是对不起，路上塞车了。”
　　
　　“啊，其实没什么，这个时间总是堵车。”
　　
　　“呵呵，是啊……”
　　
　　如果是熟悉的两个人，就不会像我们这样讨论交通问题了吧。此刻我该说些“见面是朋友，帮个忙也没什么”之类的客套话来打个言语上的太极。“改天请你看戏”也不过是“改天请你吃饭”这类套话的进阶版，但也许是叶振美微笑地看着我的眼睛，也许是我对叶振美有好感，也许是秋天让人心平静气……所以我觉得她很真诚。又也许是因为我有些紧张，所以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拧开瓶盖一口气喝光了整瓶水。虽然我并不渴，还有些许尿意。
　　
　　“今天辛苦大家了。”叶振美说完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她表情愉悦，指手画脚兴奋地向对方描述着什么，时不时摸一摸自己的头发，但渐渐地她平静下来，摸头发的手插进裤子口袋，她只是点头，她不再微笑。她转过身去，她背对所有人。我看见她的连帽衫、牛仔裤、帆布鞋，只是看不见她的脸，她是一个细瘦的、把自己藏在衣服里的小朋友，她把手机从耳朵旁边拿开，合上，再打开，她的影子对着电话的影子发呆。
　　
　　那个矿泉水的瓶盖被我捏在手心，放进口袋。散布在空气中的某些东西引导着叶振美的情绪扑向我，她的场一定又影响到了我的场，我的情绪莫名其妙变成灰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