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熊

与大清帝国以漫长的边境线相连接的俄罗斯,现代化进程也较为缓慢。当西欧的英、法等国的工业革命已经收获了累累硕果的时候,俄罗斯的经济还主要依赖农业,其工业化的程度甚至还不如大清帝国。1860年代的农奴制改革,也没有让这个生活在寒带地区的民族脱胎换骨,但给俄罗斯社会的发展带来了一丝曙光。

这个一年有多半时间处于严冬的民族,一向惟我独尊,自我感觉较中国人还要良好。他们坚信,上帝创造了他们这个民族,就是要他们代表上帝来拯救这个世界的。虽然经济社会发展落后于其他各国,但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就处于弱势的位置。这样的自我认知,如果不是出于狂妄,那就是具有一种无所顾忌的勇气,或者是在其他方面确有其独到之处。

俄罗斯在很早以前就拥有了位居世界第一的国土,这片广袤的国土,是在面积十分狭小的莫斯科大公国的基础上,不断向外扩张的产物。或许是最初的狭窄使这个民族产生了对土地的强烈渴望,从而形成了一种可以叫做土地追求综合症的文化;或许是国土扩张持续不断地带来的惊喜,让他们痴迷。俄罗斯人对土地的热情远远高于其他国家,这对与它相邻的国家来说,的确是一种不幸,中国则是这个不幸之中的最不幸者。

俄罗斯人还具有杰出的外交才华。他们信奉的外交准则从来就是:说谎和讹诈。这中间,当然也少不了武力威胁,但在国力不是十分强盛的情况下,五大三粗的俄国人还是粗中有细,使用武力威胁的时候少而又少。更令人叫绝的是,俄国人在外交上总给人以温文尔雅的感觉。他们不像英国人、法国人以及后来的日本人那样凶相毕露,也不像美国人那样直白,而是以婉转曲折的手法,获取并不少于其他国家的利益,有时,它的所得甚至远远超过那些张牙舞爪而近似强盗的国家。其慈眉善目的形象,往往让被敲诈者在吃亏上当之后,还感激涕零地把它当作知己的朋友。

俄罗斯人正是以这样的面目,瞅准时机,开始对内外交困之中的大清帝国实施敲诈。

1850年代,俄罗斯还处在农奴制改革的前夕,农奴起义此起彼伏,各种骚乱从未间断,但这并不耽误他们对境外猎物的搜寻。1858年,大清帝国内有太平天国祸结江南,外有英法联军攻打大沽,俄国东西北利亚总督莫拉维也夫?阿穆尔斯基遂趁火打劫,于5月份率兵舰大大方方地闯入黑龙江畔重镇瑷珲,十多年前在广州被英国人吓破了胆、此时任黑龙江将军的奕山于是再一次受到惊吓,战战兢兢地在俄国人事先拟好的条约上签了字。这份被人们称为《瑷珲条约》的文件,突出地表现了俄国人的特点,全文只有三项条款,皆以土地归属为主要内容:外兴安岭以南、黑龙江以北划归俄国所有;乌苏里江以东归清、俄共管;清、俄船只可在黑龙江、乌苏里江共同航行。

奕山将军要么是太自作主张,要么就是智商太低,这样一份严重损害本国主权的文件,也敢签字?不怕掉脑袋,也不怕留下千古骂名。俄国人的胃口实在太大,凭一纸文书就想剜去中国64万平方公里的国土。《瑷珲条约》理所当然地被北京拒绝。但俄国人并不着急,一支外交使团随即被派往中国,他们想利用外交手段,让清国政府接受这个条约。俄国人在清、俄边境西北利亚一侧的恰克图市,为这支即将出发的外交使团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显示了俄国人出师必捷的超强信心。

俄国外交使节果然不辱沙皇使命,在英、法还在大沽嘿咻的时候,他们却早于英、法等国,让大清政府在《天津条约》上签了字,并顺利地进入北京换约。英法联军攻入北京之后,俄国公使装腔作势地居中调停,并在事后,以调停有功向大清政府索要报酬。在随后签订的《北京条约》中,不仅《瑷珲条约》得到承认,乌苏里江以东34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也划到了俄国人名下。

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俄国人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就从大清政府攫取了近一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包括满洲前辈为之数次流血的雅克萨城、库页岛、外兴安岭,还有北部天然不冻良港海参崴。当然,这些名字现在只能留在中国人带血的记忆中,俄国人在得到这些土地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将这些地名全部作了改变,悉数抹去中国人的痕迹。

几年之后,按照《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中的约定,清、俄双方重新勘定两国西北未定之边界。按条约中规定的原则,应以山脉河流的自然形势和中国哨兵站所处的位置,作为两国新的边境线。边界勘定之前,俄国以机动性极强的骑兵部队,沿一千多公里的边界线,向中国腹地驱赶中国哨兵,然后再强调以中国哨兵目前所处的位置作为重划边界的基准。沮丧的中方谈判代表、满洲权贵明谊只好在《塔城条约》——《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上签字。新疆西北巴尔喀什湖以东、无数中国士兵为之献出生命的近50万平方公里领土,只是由于俄国人的蛮横无理,就悄然失去,而永远地并入俄罗斯的版图。

1870年代,新疆局势混乱,俄国人再度兴奋起来。1871年,俄国人以清国不能安辑新疆为由,出兵占领伊犁,以“代管”之名行主权之实。左宗棠率兵收复南疆之后,清国政府的另一个颟顸官僚崇厚受派前往俄国首都圣彼得堡,企图索还被俄国人“代管”了好几年的伊犁。这位满族权贵再次被花样百出的俄国人玩弄,在擅自签订的条约中,虽然收回了伊犁,但把该城以南及以西的几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割与俄国。清国政府拒绝了这个条约,并将丧权辱国的崇厚处死,而改派汉人官员曾纪泽——他是曾国藩的儿子——前往俄国,要求改约。在随后签订《圣彼得堡条约》中,虽然索回了伊犁并稍稍争回了一些利益,但霍尔果斯河以西约2万平方公里国土仍然丧失。两年之后,在西北的另一次边界谈判中,俄国人又一次抢走斋桑泊地区约3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国土。

经过几代人浴血奋战开拓的西北疆土,至此约有60万平方公里,被俄国人不费吹灰之力地纳入囊中。俄罗斯的势力自此即深入新疆和蒙古,中亚地区许多原本为大清帝国的藩属国,也无形中为俄国人属有。本世纪末,法国人和新崛起的日本人用战争把大清帝国打回原形,历时数十年的自强运动彻底失败。在更加扑朔迷离的局势之下,俄国人则如鱼得水,继续表演着他们杰出的外交才华,于不断的花言巧语中疯狂渔利,以至于其他的强盗,都对俄国人的贪婪和滑头,表现出无比的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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