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单纯季(5)

 

翻了个身,将背包压在身下,我继续思考。

还记得小时候,我在黑乎乎的狗舍里不敢睡觉,拱在爸爸怀里,只要听到他如雷的呼噜声,我就能安心地闭上眼睛。

“爸爸,我觉得好没劲啊。”我总在他熟睡的时候推醒他,要他跟我聊天。

“哦。”

“爸爸,我觉得好无聊啊。”

“是吗?”

“爸爸,给我讲个故事吧?”

“呼呼呼,呼呼呼……”

眼下耳边也能听到类似的声音,却不是爸爸的呼噜声,是风声,漫长的风声能熄灭所有的光亮,我搭乘的这趟夜行车在未知的道路上不断前行。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害怕,毕竟我从来没有单独出过小镇,更别提到这么远的地方。

这太不可思议了,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很饿,而且还很困,于是很快,我便打着呼噜睡了过去。

在醒来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爸爸和我在小镇上的狗舍里,依偎着啃一块猪排,还有青椒,我欣喜若狂地吃着,只是忽然一抬头,爸爸却不在身边了,他在远处向我招手,我拼命地想跑过去,却毫无力气。爸爸的样子越来越模糊,我不停地叫他,可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条狗的道路

人生中很多事情要学着放松,

但也有很多东西必须要抓紧。

蔡智恒

我就这样和爸爸失散了,前一天还在快乐地歌唱,全世界仿佛也在跟着手舞足蹈。现在我便做起了这样伤心的梦,我第一次感到了忧郁。

我再次苏醒在这个车厢里,感到这一切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昨天还躺在铺满了木屑和棉絮的狗舍里,晒着小镇上暖融融的阳光,现在却只能窝在这里,可怜巴巴地抱着唯一的食物,想念我唯一的亲人。

对于爸爸的离去,我不再固执,从梦里抽身出来,我回到现实中来,外面虽然出了太阳,但依然空气清冷,我感觉到汽车慢慢停靠下来,在车门打开的时候,我看到女主人惊讶的神情在阳光下抖散开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尖声叫着。

我本想跑到她面前的冲动顿时减半,然后男主人也闻声赶来,他们看着我的表情就好像吃馒头没有喝水一样,我怯怯地想要躲到箱子后面。

男主人一把将我拽了出去,“怎么办?”

“城里养狗可麻烦了,再说咱们也没时间管它啊。”

“把它丢在路边吧。”男主人的主意得到了赞同。

女主人将车厢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那只大狗没来,行了,就把它放这儿吧。我们得赶紧走了。”

我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抛到了路边,车子很快就驶上了道路中央,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不见了。我扑上去大声地叫,但他们没有回头,清晨的阳光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金红色的光芒暖洋洋地照在我身上,我渐渐地赶不上他们的车子。我想,我只能和身上的背包相依为命了。

幸好我不会像人类一样痛哭流涕,那副样子会让我觉得自己很丑,虽然我承认偶尔流流眼泪不是什么坏事情,而我现在又冷又饿,的确是很心酸。

然而当下还有比哭泣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就是找到我那可怜的爸爸,唯一的食物在我这里,不知道这么冷的天,他昨天是怎么过的。天气虽然很冷,但我必须马上上路。

我尾随着汽车离开的方向前行,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来到了一片低矮的房舍面前,但除了人们驱赶和冷漠的目光,我一口食物也没有得到。

终于看到一条小水沟,虽然河水混浊不堪,但我还是埋头喝了一个痛快,然后躺倒在地,伸开四肢,我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

我就这样静静地度过了一个户外的夜晚,然后在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在这片陌生、无光的天空下苏醒过来。

四肢被冻得僵硬,我慢慢站起来,摇晃着走进一个桥洞,肚子饿得实在受不了,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吃掉那块猪排,我开始转移注意力。

伸出舌头,又闭上嘴巴。试过几次之后,开始觉得无聊。不远处一个男人一直在看着我,眼里充满了疑惑。我端直身体,我可不想让他认为我是一只智商很低的狗。

爸爸以前常说我有时看起来傻傻的,他会担心我今后做事不够庄重。

“爸爸,什么是庄重?”

“就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要像个淑女。”

“什么是淑女?”

“这个嘛,睡觉不要流口水,吃饭不要发出声音,见到男士要矜持……”

那个男人在慢慢地向我走过来,我淑女地低下头,羞涩地想如果向我问好,我应该回答还是沉默。

但是他并没有出声,而是突然抓住我的尾巴,倒悬在空中的我很不淑女地挣扎着。这个男人衣服脏破,身上有着食物腐败的味道。他四处张望的眼神阴沉可怕,喉结像茶壶里的开水一样滚动。

就好像每次开饭前,男主人的神情一模一样,我知道,这是饥饿了多时的人看到食物时的反应。我不敢多想,只能继续挣扎着。这时,背包里的猪排掉在了地上,发出了声响,在男人的注意力被地上的猪排吸引时,我奋力地挣脱了他,跳到了地上,然后,顾不上尾巴火烧一样的疼痛,奋力的奔跑起来。

我在路上不停地飞奔,希望能尽快离开刚才那个地方,永远都不想再想起刚才的场景。我找到了一处灌木丛,钻了进去。停下来之后我发觉腿上有一道划痕,应该是刚才落地时,不小心划伤的,幸好伤口不是很深,我舔舐着伤口,血的味道让我感到又累又饿。

现在,我除了那个背包,什么也没有了。

外面街道上灯火辉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应该走的路,我没有方向,只有愿望,我真希望这个时候所有的灯都熄灭,这样我就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头顶的天空,或许,它可以告诉我,爸爸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也在找我?

我钻进背包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将脑袋缩到前腿下,我背着这个包从小镇来到北京,最初这里沉甸甸的有着很多东西,不过经过在车上的时间,还有这一路的奔跑,它已变得很轻很轻。现在这个空荡荡的背包裹着我,给我温暖。

我想这里还有一样东西没丢,大概是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我把背包带子紧紧地攥在掌心里,因为我不希望再丢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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