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伟说:“老娘病了,我在医院守了几晚。”
维娜责怪他:“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吴伟说:“告诉你干什么?让你也跟着着急?”
维娜说:“她前天还让我叫人打麻将呀?我没有去。”
吴伟有些生气:“她当然照打不误,又不是她的娘!”
维娜无权责怪戴倩,就问:“你娘怎么样了?”
说到娘,吴伟眼圈就红了。他说:“我娘患的是绝症,拖不了多久了。我娘自己心里明白,不肯用药,说是花冤枉钱。她一辈子很苦的,却不得善终。我只想让她老人家多活几天,拖一天是一天。”
维娜忙问:“你告诉我,需不需要钱?”
吴伟低了头,说:“每天得花2000多。”
维娜又急又气,说:“你怎么不早说呢?”
天已晚了,没地方取钱了。维娜说:“你先别急,安心休息,明天再说。”
吴伟深深叹了口气,说:“我今晚不去医院了,她在那里守护。”
整整一夜,吴伟都在说他老娘。维娜听着很感动,心里便只有吴伟的好了。第二天,维娜早早地起了床上银行去了。正好是星期六,她要吴伟睡睡懒觉。维娜取了10万块钱,要吴伟暂时用着,不够再说。
吴伟接过钱,泪水直流,说:“这是我娘的救命钱啊。”
维娜送走吴伟,突然觉得不对头。她爬上屋顶花园,望着吴伟的车飞奔而去。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非常害怕。她宁愿相信是自己多虑了。她尽量想着他种种的好,她需要他宠着、娇纵着、时时刻刻想念着。维娜越是害怕自己受骗,就越是暗自念叨着:“他是我的一日三餐,他是我的海洛因。”
吴伟怎么总有紧急情况需要用钱呢?他每次拿了钱,就满心欢喜,就要同维娜做爱。有一次,吴伟接过钱,又一把抱住了维娜。她像是突然间醒悟过来,说:“我身体不舒服。”吴伟有些恨恨地,叹息不止。他一出门,维娜的眼泪止不住哗哗直流。八个月时间,她总共给了吴伟85万元。她的钱越来越多,就把钱看得越来越淡。心想能有心爱的人用她的钱,是自己的福气。可是,她发现自己肯定被欺骗了,想着那个男人每次钱一到手就要上床,维娜羞愧难当,伤心欲绝。
她想:他简直把我当做贪求肉欲的浪荡女人了,他是在恩赐。
维娜没有同任何朋友打招呼,独自旅行去了。她切断所有联系方式,等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孤身飘零着,不认识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认识她。不论何时何地,她想哭就哭,想喊就喊。哪怕别人当她是疯子,也由他们去了。坐在飞机上,她不知不觉间会泪流满面。空姐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摇着头道谢。
维娜在外逛荡了一个多月。珠海、海口、厦门、青岛、烟台、威海、大连。她跑遍了东部所有的沿海城市。正是十月份,海风凉了。维娜几乎每天都在海边傻坐着,整日整日地坐着。涛走云飞间,总映现着郑秋轮的影子。夜里,维娜坐在海边,曾隐约听见了亡魂鸟的叫声。那是北湖地区特有的鸟,不会飞到海边来的。
维娜几乎患了狂想症,总想着要是郑秋轮还在,他会干什么工作?当干部?不适合。做生意?也不行。在企业里做技术工作?似乎又屈了他。也许他自己最乐意的是从事某方面理论研究吧。
那他就搞经济研究好了。他研究经济,可能自己的经济是经不起研究的。她不会让他为生活操半点心。她愿意他是个埋头书斋的书呆子。她会好好做生意,挣好多好多钱,他要什么就买什么。
哪怕清贫也没关系,她会持家,饿不着他,冻不着他。他一定会是中国出类拔萃的著名经济学家,也许他会经常提前给中国经济发展发出预警。他的话不一定有人听进去,却会屡屡应验。这又会让他常常感叹不已。
他该是什么样子了?头发花白了吧,只怕还戴着眼镜。女伴都劝她:“你让你老公把头发染一下嘛,都成老头子了。”她却很得意,说:“我就喜欢他这样子,知识分子嘛。”
突然间,凉凉的海风让她打了个寒战。她猛然梦回,眼前只有风激浪迭的大海,海鸥在空中划着忧伤的弧线。郑秋轮早就不在人世了!恐惧顿如惊涛骇浪朝她汹涌而来。她孤苦无助,抬着头望望天空。可那天空犹如张开的巨嘴,马上就要把她吞噬了。她很久没有这么想念过郑秋轮了。那种想念啊,叫她哀伤、绝望、万念俱灰、乱箭穿心。
维娜回到荆都,直接去了罗依那里。罗依眼睛睁得天大,说:“我的祖宗哟,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也不管老姐急不急,我差不多要报警了。看你又黑又瘦,啧啧,你从非洲回来?”
维娜说:“心里太闷了,到外面走了一圈。”
罗依说:“你说得好轻松,到外面走了一圈。你这一圈走得工程无法验收交付,甲方总是找我,我到哪里去找你?你手机关了,你手下没一个人知道你的下落。你等着付违约金吧。”
亡魂鸟 二十(2)
亡魂鸟
王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