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魂鸟 四(7)

  郑秋轮那些朋友,维娜最喜欢的是梦泽农场的李龙。他个子也高,长得白白的,口才很好,却非常害羞,见了维娜就脸红。李龙同郑秋轮也最谈得来。梦泽农场离北湖农场最近,郑秋轮常带着维娜去那里玩。有时聊得太晚了,或是天气太恶劣了,郑秋轮就去李龙那里搭铺,维娜就被李龙送到女宿舍去睡。他们也只能稍微睡睡,天刚蒙蒙亮,就得起来赶路。他们不敢误了第二天的工。
  
  郑秋轮让维娜在蔡婆婆家等着,他回宿舍骑来单车,带了个提桶来。给蔡婆婆留了一大碗鱼,还剩下大半提桶。
  
  两人刚要出门,听到蔡婆婆在门外喊道:“小郑吗?”
  
  郑秋轮忙说:“蔡婆婆,您真是活神仙啊。”
  
  蔡婆婆笑道:“我老远就闻到紫苏香了。不是小郑,哪个会到我这里来煮鱼吃?”
  
  维娜说:“我们给您老留了一大碗。是青鱼呢。”
  
  “青鱼?真有福气。青鱼是鱼怪呢。”蔡婆婆说。
  
  郑秋轮说:“鱼用大碗盛着,放在锅里。我们走了。”
  
  出了门,维娜问:“蔡婆婆说青鱼是鱼怪,什么意思?”
  
  郑秋轮说:“这里的渔民把青鱼说得很神秘。他们说的鱼怪,大概就是说精灵、幽灵吧。青鱼很狡猾,很难钓得着,又生活在深水里,他们就觉得怪吧。北湖流传着很多关于青鱼的故事。”
  
  维娜说:“蔡婆婆真像神仙,精得很。”
  
  郑秋轮说:“眼瞎的人,耳朵和鼻子都格外灵。”
  
  路坑坑洼洼的,单车响得更加厉害。维娜一手搂着郑秋轮的腰,一手扶着提桶。只一会儿,手就酸痛了。便不停地下车换手。
  
  郑秋轮大声喊道:“你说教我英语,现在就开始吧。”
  
  “怎么个教法?”维娜问。
  
  郑秋轮笑道:“随便说吧。请维老师放心,我的英语不是太差,只是口语不行。”
  
  两人就用英语会话,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快活死了。郑秋轮发音不太准,维娜老笑话他。郑秋轮说:“你笑什么?我可是虚心求教啊。”
  
  赶到梦泽农场,维娜早汗透了衣服。维娜在外面等着,郑秋轮独自进农场去叫人。没几分钟,李龙他们就来了。共四五个人,各自都拿着碗筷,还提了瓶酒来。
  
  朋友们席地而坐,喝酒,吃鱼,大声说笑。他们都夸维娜鱼煮得好,太好吃了。维娜只是笑,也不多说。鱼早凉了,好在不是冬天。郑秋轮不再吃了,用李龙的碗喝了几口酒。大家狼吞虎咽,把半提桶鱼吃了个精光。
  
  “秋轮,听说最近破获了个反革命组织,叫梅花党。你听说了吗?”李龙问。
  
  郑秋轮摇头道:“没听说。”
  
  李龙说:“我们这里传得很怕人,说是梅花党已经发展到几万人了,每个党员的脚掌上都烙了梅花印。听说别的农场上面来了人,将知青集中起来,一个一个检查脚掌。”
  
  郑秋轮说:“这就传得有些玄了。”
  
  知青们很喜欢悄悄传播这些消息,享受着惊险刺激的快感。日子太沉闷了吧。有的人就因为传播这些小道消息倒了霉,轻的挨批斗,重的坐了牢。当然也有人一边享受着谣言的刺激,一边又去打了小报告,就交了好运,甚至发达了。
  
  郑秋轮说:“李龙,我们不要传这些。真真假假,说不清。现在将告密看成高贵品质,只不过将告密作了修辞上的处理,叫做检举揭发。我们朋友间随便说说,不小心说出去了,让人一检举,就麻烦了。”
  
  李龙不好意思了,说:“秋轮,我听你的。”
  
  郑秋轮说:“谁是革命,谁是反革命,有时候真说不清。我们还是扎扎实实研究些问题吧。”
  
  今晚同往常一样,也是郑秋轮和李龙两个人对谈,其他朋友只是插插话。维娜支着下巴听,像个听话的小学生。秋风掠过北湖平原,吹折了干枯的艾蒿秆子。湖水的清冷随风而来,带着丝丝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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