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魂鸟 四(3)

  郑秋轮舞了下手,叫维娜别乱说话。雨还没有歇下来的意思,风越刮越大,雨水卷进门来。蔡婆婆说:“龙王老儿发脾气了。”她说着就起身去关了门。屋里就同夜里一样黑了,却感觉蔡婆婆在不停地走来走去,收拾着屋子。她是没有白天和黑夜的。
  
  蔡婆婆说:“就在我这里吃中饭吧。我去睡会儿,起来再给你们做饭吃。”
  
  郑秋轮说:“不了,不了。我们坐会儿,雨停就回去。”
  
  蔡婆婆说声“莫客气”,就没有声音了。坐在茅屋里听雨,没有暴烈的雨声,却听得更真切。雨打枯草的声音,雨打树叶的声音,雨打泥土的声音,风卷狂雨的声音,都和在了一起。细细一听,似乎还可听见秋虫在雨中吱吱而鸣。
  
  郑秋轮伏在维娜耳边,轻轻地说:“维娜,你在听雨吗?”
  
  “在听。我想哭。”维娜说。
  
  郑秋轮便摸摸维娜的脸,把她搂得更紧。他的手慢慢感觉到了湿润,维娜真的哭了起来。郑秋轮用手揩着她的眼泪,他的胸口也软软的。维娜在他怀里扭动起来,胸脯紧紧贴着他。那个令他惶惑不安的地方,他总是不敢伸手触及。
  
  蔡婆婆已呼呼睡去。
  
  收完芦苇的原野上,离离漫漫的野艾蒿白了,像服着丧。维娜总有些不知从哪里来的怪念。比方说艾蒿,端午时人们拿它挂在门上,说是可以避邪。可她总把艾蒿当做不祥之物,它让原野更显荒凉,让秋风更显萧瑟。维娜想象艾蒿总是长在坟地里的,想着就有些恐惧。
  
  荒原上,维娜和郑秋轮常常从黄昏徘徊到深夜。秋越来越深了,湖却越来越瘦。通往湖边的路越来越远。维娜初次遇见郑秋轮的地方,夏天本是湖面,如今早已是干涸的黑土,龟裂着,像无数呐喊的嘴、怒张的眼。夜空寒星寥落。
  
  有天下午,农场闲工。郑秋轮背着书包,跑到维娜宿舍外面,喊道:“维娜,出去玩吗?”
  
  出来的却是戴倩,她笑眯眯地说:“郑秋轮,进来坐坐吧。”
  
  郑秋轮说:“我不进去了。维娜呢?”
  
  戴倩说:“不知她发什么毛病,清早就出去了,同谁也不说话。”
  
  听到里面有人在说:“戴倩,你操什么心?又不是找你的。”
  
  戴倩便红了脸,转身往房里去了。
  
  郑秋轮独自往农场外的荒原走去。他心里着急,不知维娜怎么了。他想维娜不会去哪里,只会去湖边。他边走边四处张望。原野没有多少起伏,极目望去可达天际。他往平时两个人常去的湖边走,果然见维娜坐在那里。
  
  “维娜,我到你寝室找你呢。”郑秋轮跑了过去。
  
  维娜回头望着他,却不说话。郑秋轮问:“你怎么了?”
  
  维娜说:“我收到了爸爸的信。”
  
  “家里有事?”
  
  “没有。”
  
  郑秋轮说:“那就该高兴啊。我爸爸是不给我写信的。”
  
  维娜说:“我爸爸自己最苦,却老是写信哄我。每次收到他的信,我就难受。”
  
  “你还从来没有同我谈过你爸爸呢。你爸爸他……怎么样?”郑秋轮试探道。
  
  维娜沉默半天,说:“我爸爸是荆都大学的历史系教授,早就离开了讲台,下放到荆都南边的一个林场,在那里做伐木工。那个林场在猛牛县。我爸爸不是个普通教授,他是明史专家,很有名的。”
  
  “是吗?我就敬重有学问的人。”郑秋轮说。
  
  维娜叹道:“我爸爸吃亏就吃在他的学问上。他的历史研究有自己的理论,又只认死理,就遭殃了。爸爸每次来信,都嘱咐我要好好劳动,立志扎根农村。其实我心里清楚,他只希望我早日回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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