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婆婆问:“还有个妹子是谁?”
维娜大吃一惊,望着郑秋轮。她刚才一句话没有说,蔡婆婆怎么知道来了个妹子呢?
郑秋轮说:“我们场里的,叫维娜。”
“维娜?就是那新来的?长得很漂亮吧?”蔡婆婆说。
郑秋轮说:“她是我们农场最漂亮的妹子。”
维娜头一次听郑秋轮讲她漂亮,脸羞得绯红。蔡婆婆说:“那好,小郑是农场最好的小伙子。”这话是说给维娜听的,她更不好意思了。
进屋坐下,维娜抬眼看看,更不相信蔡婆婆真是个瞎子了。茅屋搭得很精致,就只有里外两间。外面一间是厨房,泥土灶台光溜溜的。里面是卧房,一张破床,床上的蚊帐旧成了茶色,补丁却方方正正。地面是石灰和着黄土筑紧的,也是平整而干净。几张小矮凳,整齐地摆在四壁。
蔡婆婆摸索着要去搬凳子,郑秋轮忙说:“您老坐着,我自己来吧。”
“妹子,小郑是个好人。你们农场的年轻人,总到院子里去偷鸡摸鸭,就他好,从来没做过这事。乡下人喂几只鸡,养几只鸭,不容易啊。”蔡婆婆说。
听蔡婆婆夸着,郑秋轮只是笑笑,维娜却更加不好意思了。郑秋轮说:“蔡婆婆,您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您就说啊。”
“我没什么事啊。一个人过日子,我吃饭,全家饱。你们生活怎么样?肚子里没油水,就去湖里钓鱼嘛。”蔡婆婆说。
郑秋轮说:“不敢啊。你们大队的民兵划着船巡逻,抓住了就会挨批斗。”
“湖里那么多鱼,还怕你钓几条上来?那些偷鸡摸鸭的,我会叫他们去钓鱼吗?你去钓吧,到我灶上来煮。”蔡婆婆说着,眼睛向着门外。门外不远处是烟雨濛濛的北湖,正风高浪急。
郑秋轮笑笑说:“好吧,哪天我钓了鱼,就借您老锅来煮。”
维娜突然打了个寒战。郑秋轮问:“你冷吗?”
维娜说:“不冷。”
蔡婆婆说:“这天气,坐着不动,是有些冷啊。妹子,别冻着了。不嫌脏,我有破衣烂衫,拿件披着吧。”
维娜说:“不用了,蔡婆婆。我俩坐坐,就回去了。”
“不陪我说说话?”雨忽然大起来,蔡婆婆笑了,“你看,老天爷留你们了。”
雨越来越大。雨帘封住了门,望不见门外的原野。茅屋里暗黑如夜。狂风裹挟着暴雨,在茫茫荒原上怒号。蔡婆婆在絮絮叨叨,说着些人和事。郑秋轮揽过维娜,抱在怀里。维娜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蔡婆婆什么都看在眼里似的。
“旧社会,哪有这么多的贼?”蔡婆婆说,“远近几十里,就一两个贼,人人都认得他们。村里谁做了贼,被抓住了,就关进祠堂。祠堂里有个木架子,就把你放在架子上绑着,屁股露在外面。旁边放根棍子,谁见了都要往你屁股上打三棍子。这叫整家法。”
郑秋轮紧紧抱着维娜,同蔡婆婆答腔:“是吗?”
蔡婆婆说:“如今这些偷的抢的,都是解放时杀掉的那些土匪投的胎。掐手指算算吧,他们转世成人了,正好是你们这个年龄啊。报应。”
维娜笑笑,说:“蔡婆婆,您说的都是反动话啊!您不怕?”
蔡婆婆说:“我怕什么?”
维娜仍是冷,往郑秋轮怀里使劲儿钻。忽听得蔡婆婆笑了笑,维娜忙推开郑秋轮,坐了起来。蔡婆婆说:“我是你们这个年纪,早做娘了。”
维娜问:“蔡婆婆生过孩子?”
“生过三个,都是哄娘儿,早早的就离开我了。”蔡婆婆叹道,“我那死鬼,放排去常德,与常德府的婊子好上了,就不管我们娘儿几个了。”
亡魂鸟 四(2)
亡魂鸟
王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