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一个房间,你最喜欢的地方,永远是窗台。
透过窗台眺望,仿佛从一个世界穿越另一个世界。那种身心的放松妙不可言。
刚出生时,你住边沿地带,凌驾于天桥附近的一群破烂小屋成了你的归宿。煤球、垃圾箱、尿壶与废弃脸盆上的陌生植物构成了你眼中的全部。那时候的窗台是朝着大街。你太矮,没办法爬到窗台去看外面的世界。你只有把耳朵贴在墙。听墙外的世界。卖早点的吆喝声,行人的步行声,车辆来回的喧嚣声,那时的窗台你是用听觉去感受的。
幼稚园,小学,初中。你在旧楼,三十二平方米的地方。你的书房只有八平方米。干净整洁,书桌、书柜、钢丝床。你的窗户开在书桌上。你把路途拾获的半截吊兰养在塑料瓶里,兰花竟然发芽盛放。那个窗户有浅绿色的窗帘,风从外面进来,兰花瓶里的水澄净清明。风生水起。
你喜欢把灯关上爬在窗台上看对面的居民。三楼的房子。上夜校的女孩每天都要抱着厚厚的书上下爬动。她的爸爸是退伍军人。她的妈妈有点人格分离。初三的时候看到他们的争吵。老女人用刀把自己手指砍下后从窗台里跳了下来。女孩的爸爸来不及挽留。那女孩比你大八岁。现在也许已经成为人妇。只不过当年的情景触目惊心。老女人友好亲密地分开双手拥抱着大地,只不过她的前额有鲜血汩汩流出。
没有人会飞。
高中。搬离旧楼,去了新楼。新楼在马路旁边,但因为行人不多,倒显得安静宁和。房子在七楼。习惯性地看遥远的山,惨淡的浮云,守候城市的塔,楼下的幼儿培训班,茶楼,药房,网吧与音像店。人烟不多,各个商店分工起来倒显得合理与明智。包罗万有,却不繁复。邻里关系比较好,不会相互抢饭碗。
你在家通宵画画打字。通常是两者交错进行。写字前要选适合心情的音乐。接着一场关于文字的爱情应运而生。一路奔波过后往往是天色已亮。
你把窗帘拉开会看到对楼的居民。那是和睦的五口之家,一对老人,年轻的父母与稚气的独生子。通常你停止文字时,时间恰好是五点十分的样子。夏天的清晨亮得很早。你就会看到对面的老人。老人总是起得很早的。你坐在窗台上偶尔喝水,抽烟。和对面的老人打招呼,暗示是否要把手中的烟送过去。老人对你笑。而他的老伴则让他换鞋去晨运。你依稀感觉到他们内心那些曾经年轻的爱情如今依然蠢蠢欲动。恩,其实,最好的事情就是和喜欢的人一起走路。好长的路,当她走不动时,把她背在身上,依然不停行走,直到累倒在地上,看着对方,像少年一样微笑。
你的早晨以文字的结束开始。却又以梦乡的序幕结束。洗澡,然后睡觉。让暖暖的阳光照在你的脸上。你缺乏温暖,手指冰凉。通常一觉醒来后已经是十一点。
十一点,摸索着,半清醒状态站起来。跌跌撞撞。一拉开窗帘,你挠着蓬松混乱的头发就看到对面的孩子。那四五岁的小孩站在阳台上走来走去。他的奶奶,也就是去晨运的老人捧着一碗稀饭等他安静下来好喂食。小孩一看到你拉开窗户就会在你面前大叫:“你妈妈呢?你妈妈呢?”他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有意思。你通常摇摇头。他就继续说:“我妈妈上班了,你妈妈也上班了吧。”你笑笑,仿佛每个人都年轻过,都稚气过。你小时也经常盼爸爸妈妈早点回来。
现在,你每次回来,都会看对楼的生活。看他们的世界。他们仿佛是你小时候的缩影。你的爷爷奶奶,你的爸爸妈妈。对楼的小男生很有意思。有一次,你下楼买酱油看到他,他和奶奶在楼梯玩耍,一看到你就问:你妈妈呢,你妈妈呢。仿佛这是你名字一样。
奶奶会拍着他的小手说,没礼貌,快点叫哥哥。小男生通常躲藏在老人大腿后面偷偷看着你笑。如果你早有准备的话,会给他糖果。如果你没准备,那就只会过去摸摸他的头。他头发柔软,脑袋可爱。摸上去感觉机智伶俐。
其实,你早就知道透过窗台看别人的生活是不礼貌。只不过对于一直呆在家里安静成长的你来说,这样的窗台,无疑是你与外界接触的一个通口。如果没有窗台,你想你还不可能看到人与人的故事。幸亏你只能透过窗台去看人与人的故事,窗台对于缺乏免疫力的你来说,无疑这又是一个避风港。而你一直狡猾地,在这样的安全地带里,一次又一次的用心去看周围的世界。比所有人都珍惜,比所有人都小心。因为你只能从窗台看到外面。不像某些孩子可以走出去。甚至飞出去。
《葵花朵朵》 窗 台
葵花朵朵
吴建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