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专注和笑,是在我们不经意一瞥中,才能捕捉到的。这倒也和莲花仿佛—静到极致,微风一拂,即生动意。
我们入住的宾馆对面,就是一家市场。第一眼看见它时,没有放在眼里,跟店家打听也是为了寻到陶瓷市场的路径。直到空手而返,它才再次进入我们的视线。
就是在这里,我遇到了小喻的青瓷。
他的店在二楼的拐角处。在形形色色的粗陶、青花制品中悄然独立。很多游客熟视无睹地经过了,或许是错过,或许是并不独钟青瓷。于我,却有大大的惊喜。
他画莲。杯碗瓶壶上,都有单茎的莲。或半开,或骨朵。浅淡几近至无的笔触,让人怦然心动。
在如此的造物面前,我像一个傻子呆立。痴想着它的产生,是否在等待着我这一刻的注目。我们相看着。它静默沉雅,暗藏灵慧;我五味翻腾,强自镇定。
“这是我儿子做的。”一个声音把我唤醒。一位母亲,瘦瘦小小的,拿着一本画册站在我面前。“你看,这是他的照片,这是他的作品,他是陶院留校的老师。”
一个有着和他妈妈一样眼睛的男孩子正在画册上凝视着我。
母亲的自豪溢于言表。而我对那些作品的喜爱令她更加高兴。在言谈中,我才知道,小喻的学业险些没能完成,母亲曾生重病,令原本贫困的家境雪上加霜。一家人坚持着,让儿子读完书。毕业那年,小喻的作品接连在全国获奖,学校留他,生活才渐渐安定下来。
一个画莲花的男孩子?
我看着这些瓶瓶罐罐,无法想象。
因为喜欢,我接连去了小喻的店三天。直到后来我们辗转了车,
到了市郊的一个村子,小喻的父亲开了摩托来接我们,我才去到了他的作坊。
他就是小喻。喻爸爸指着一个瘦瘦的男孩给我介绍。他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眸子很明亮,笑容在他脸上略停,
又飞快地消失了。
都是你做的?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指着坐在旁边的一个女孩子,也有她做的。喻爸爸解释说,他们是合作,一起做东西。女孩子看了我一眼,微笑,很和善的样子。
这是村子里的民居,两层楼,每一间屋子的地上都堆满了青瓷。
一楼的后院里有一个窑,里面码放着半成品。是我们租下来的,给小喻他们当作坊。他父亲又解释地说道。小喻不怎么说话,远远地跟着。我看见厨房里有一个米缸,连舀米的碗都是青瓷做的。那些在我看来视若珍宝的物品,在小喻的家里,只是日用的器皿。听见我嫉妒的感叹,小喻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久了些。我看见随地摊着些临摹的画册,那上面有名家画的各种情态的
莲。是仿照这上面画的?我问。嗯。他并不讳言。
进了另一个屋子。一个小姑娘在坯上刻花。这是在做什么?香炉。唔。我看见过的。但没有买。你不喜欢这个么?他问我。有些繁复。其实,青瓷最让人心动的就是它的静美和脱俗,如果设计得过于复杂,就会显得吵闹。破坏它的气质。包括青花瓷的设计也是,传统的图案总是特别完整,满,多,留白太少了,要是能寥寥几笔,又能传神,又能给青花展示的空间,那该多好!
走了几天市场,对于市场里千篇一律的青花瓷图画我积攒了太多牢骚,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么说的时候,发现小喻很认真地在听。你喜欢这个么?他捧过来一个盘子,一朵完全盛开的莲花跃然眼前。挺好的。我有些言不由衷。看着他倾听的样子,我又忍不住说,不过,我更喜欢你那些含苞未放的莲,过于圆满,就不生动了。甚至,有些孤单。你不觉得吗?含苞未放,尚有许多发展空间,有许多期待和怀想的可能。呵呵。一家之言。
不,你们每一个人的想法,我都会考虑的。小喻低声说道。
走的时候,小喻和我们互相留了电话。他没有太多的话。挥别之后,重归缓慢的行止。其实,他还有一些复杂诡异的作品,那些他不大量做,也不面对市场,他和这个市场的连接若有若无。尽管父母家庭都参与到了售卖和推广中,但他淡漠的神情又令他与维持生计保持一些距离。那些耸立的小件雕塑,才是他内心不为人知的风景。对于那些隐秘的雕琢,他才懒得解释。那是完全属于他的。
他的专注和笑,是在我们不经意一瞥中,才能捕捉到的。这倒也和莲花仿佛—静到极致,微风一拂,即生动意。
无论怎样,愿他和他的作坊,还有他的爸爸妈妈,都能吉祥如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