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历朝历代的大多读书人都是这种心态,读书不是为了求知、求道,而是为了功名利禄,所以,太多学者们苦心孤诣的作品根本就赢不得几个读者,不是一出世便被束之高阁,就是在世事变迁中渐渐散落,他们的思想、见解仿佛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世上。
大众需要的书永远只有两种:速效的实用书和庸俗的闲书,阳春白雪永远是曲高和寡的。时至今日,亦是如此,君不见教参和言情类书籍销量居高不下,所向披靡。商品经济社会,利字当头,它们有市场,当然被无限繁殖,哪怕已糜烂。
《娱乐至死》的作者波兹曼曾忧心忡忡地提醒众人,有两种方法可以使文化精神彻底枯萎,一种是让文化成为一座监狱,另一种是把文化变成一场滑稽戏。这场文化瘟疫并不只在美国蔓延,从我们的畅销书排行榜便可窥见端倪,甚至已不仅是端倪。
奥尔德斯·赫胥黎那貌似危言耸听的预言或许正逐渐被我们践行,即人们会在庸俗文化的麻醉下丧失健康、独立的文化精神,被无聊烦琐的世事麻木了对真理的渴望,在不知不觉中爱上文化压迫,主动移交思考能力,自觉压缩精神的延展空间,最终被简单的娱乐和欲望囚禁,剥夺灵魂自由终身。庸俗文化同大麻一样,轻易就能从其获取快感,轻易产生依赖,而服用过量将导致骇人听闻的病变,不过一个发生在身体上,一个发生在精神上。
那些披着文化外衣的梅菲斯特,有着千变万化的诱人面孔,但我们没有浮士德的幸运,不会有天使来与魔鬼争夺我们的灵魂。
徐乾学是一个爱书的人,用毕生的精力搜罗了大量的儒学著作,当容若看到这些的时候,简直要惊呆了,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自己从来不曾知晓的世界,是一个被主流社会彻底抛弃的世界。但在这个世界里,竟然跃动着那么多精辟的见解,那么多广博的学问,那么多不见容于俗流的真知灼见。十八岁的成德第一次大开眼界:书的海洋里原来还有这样的一座座傲岸的孤岛。
这些著作,不仅成德前所未见,连当时的儒学老师们也不曾读过。成德再一次拜服于汉文化的博大精深,他也朦胧地意识到:汉文化之所以时有衰微,并不是没有新的人才、新的思想,而是没有让这些人才与思想得以萌芽、成长与共生的土壤。而当今清王朝的文化政策,又何尝不是这样、甚至变本加厉呢?
成德在康熙十一年考中了顺天乡试的举人,这就取得了第二年参加京城会试的资格。康熙十二年二月,会试开始,主考官有杜立德、龚鼎孳、姚文然和熊赐履。成德念着这些主考大人的名姓,突然想到秋水轩倡和的那段风云岁月里,龚鼎孳不就是其中写词写得最好的一位吗?
会试,依旧毫无悬念,成德再次中举,而他的乡试同年韩菼也参加了这次会试,还考中了第一名,称为会元,这真让成德羡慕不已。
会试之后,是科举的最后一关:殿试。康熙皇帝亲自在保和殿测试考生,这次考中的才能获得进士的头衔。行百里者半九十,这是所有考生科举生涯的最后一步。这一步,对于成德来说,本来也应该是没有悬念的。
但是,就连成德这样一个最受上天眷顾的孩子也深深体会到了一次何谓造化弄人:眼看着殿试的日期临近了,一场高烧突如其来,彻底地击垮了他。这正是春光明媚的时节,本来也该是特别属于成德的春天,但这个春天却冷冷地对他关闭了门扉。他知道,下一次殿试,还要等上三年。
韩菼按部就班,准备参加殿试去了。他的心情也是忐忑的,不知为什么想起了汉代的飞将军李广,想起他武功盖世,功勋卓著,却只是因为命运的捉弄而终生未被封侯。他写下了一组咏史诗,寄给了好友成德,其中就有这样的句子:
第四幕 科举:万春园里误春期(7)
纳兰容若词传
苏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