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寂寞的十七岁(10)


  
  四周绿意盎然、花团锦簇,哪一样不比枯梅树更能引发诗情?但这公子的诗情偏偏只为一株枯梅而发,没有道理。是没道理,情这东西,汤显祖早几百年就说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成德身为当事人,却也并不比旁观者更清楚当时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彼时,他只是任凭心底的话如泉般汩汩涌出。
  
  用了那么美丽的文字,写了一株根本就没有开放的白梅花,写的还是它盛开的样子,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没有人知道,只是从这天开始,真的有人“帘幕西风人不寐”了。
  
  当一件事情进入了爱的领域,就开始谢绝逻辑,谢绝理性。语言是兜兜转转的迷宫,爱是直指人心的禅。
  
  在那天那样氤氲的月色下,笑、惊愕、盼望等诸般动作神情都显得夸张,唯有她低头的姿态刚刚好,真的,刚刚好。
  
  [5]交臂之失:一分钟的代价是几年
  
  如果成德离开得从容一些,也许就会留意到广源寺前院的西廊墙壁上的一首恐怕墨迹仍然未干的《风流子》:
  
  十年才一觉,东华梦,依旧五云高。忆雉尾春移,催吟芍药;螭头晚直,待赐樱桃。天颜近、帐前分玉弝,鞍侧委珠袍。罢猎归来,远山当镜,承恩捧出,叠雪挥毫。
  
  宋家墙东畔,窥闲丽、枉自暮暮朝朝。身逐宫沟片叶,已怯波涛。况爱闲多病,乡心易遂;阻风中酒,浪迹难招。判共美人香草,零落江皋。
  
  这首词,一看就是某个失意人的愤懑之作。这样的好文采却不见容于京城,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个人在词的最后发牢骚说,既然京城待不下去,那就回乡好了,不如去学屈原,美人香草零落江皋。
  
  如果成德可以看到的话,也许会惊叹一个巧合吧。方才自己那首《贺新凉》不是也写有“但得白衣时慰藉,一任浮云苍犬”么。当年陶渊明在久久重阳没有了酒喝,便守在篱边怅怅不已,直到盼来送酒的白衣人,这才“即使就酌,醉而后归”。俗世软红尘总是惹人烦恼,只要时有白衣人送酒以慰藉,那就不妨远遁江湖,找一处清净所在吧。
  
  成德要到五年之后才有机会结识了这位词人。他叫顾贞观,无锡人,早年就是江南“慎交社”的栋梁,著名的才子,当年他在京城是受了龚鼎孳案的牵连,那首《风流子》便是愤懑之下写就的,后来还寄给过大学者阎若璩。
  
  无锡顾贞观,他将是成德一生中最亲密的朋友,也是在清初的词坛上唯一可以和成德齐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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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考据]樱桃宴与红叶诗
  
  顾贞观的这首《风流子》恰好可以为纳兰词里一首难解的《临江仙·谢饷樱桃》作注。
  
  绿叶成阴春尽也,守宫偏护星星。留将颜色慰多情。分明千点泪,贮作玉壶冰。
  
  独卧文园方病渴,强拈红豆酬卿。感卿珍重报流莺。惜花须自爱,休只为花疼。
  
  --《临江仙·谢饷樱桃》
  
  这首词常被注作爱情主题,从字面上看确实也像。“绿叶成阴春尽也”是杜牧在湖州的一段绯闻,“守宫偏护星星”是守宫砂的来历,“强拈红豆酬卿”是在相思……但是,这首词并非写给情侣的,而是写给老师徐乾学的。诗题“谢饷樱桃”就已经交代得清初,只是今天的人对这个风俗很不熟悉了。
  
  从唐朝起,新科进士发榜的时候也正是樱桃成熟的季节,进士们便形成了一种以樱桃宴客的风俗,是为樱桃宴。直到明清,风俗犹存,而且是由皇帝赏赐下来的。顾贞观说的“忆雉尾春移,催吟芍药;螭头晚直,待赐樱桃”就是在回忆自己科举与仕宦生涯中的那些光辉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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