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初恋: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8)


  
  这一个清风朗月的夜晚,思念就像此前的每一个清风朗月的夜晚一样,是不会落空的。橘色的烛火在镜台上跳跃,映得她一张脸如醉酒一般酡红。她对着镜子默默摘下满头钗饰,动作很缓慢,时不时停顿。制作这面芙蓉镜的师傅实在用心,将镜面磨得光洁明亮,清晰地倒影出她浅浅的梨涡。屋里的每一样都因这镜子完美成双,连扑近烛火的蛾也显得不再孤零零,唯独她是例外。望着镜中人,入宫以来她从未似此刻般落寞--在她最好的年纪,在她笑得最好看的时候,她爱的人却不在她身边。自己笑得越美,爱情的嘲笑声,就越是刺耳。
  
  她知道,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相见。她曾想,他们如同两条并不平行的线,不管所需的时间是长还是短,他们的相交几乎命定。如她所料,她与他终于相交;但出她所料,命运为相交安排了“厮守”以外的结局,那就是相交后两条线并未合而为一,两人沿着不同的命运线继续延展下去,朝着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剪刀差终会大到像是陌路人。
  
  不容反抗的不仅是皇宫,更是命运。
  
  她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卷,展开它,那上面的几行墨迹是褚遂良的楷体,她认识,她熟悉,她也曾和他一起练过,但如今只有他的字、他的诗了,以后再也不会得到更多的东西了。
  
  这个纸卷是她刚刚在一函《乐府诗集》里偶然发现的。这书是他借给她的,很多很多天前借给她的,后来他总是找机会问起她对这部书的感觉,神色总是不大自然。但她竟然一直没有打开过它,也就一直把他的问题敷衍过去,直到进宫的那天收拾随身用品,她带上了这函书。这是他的书,她曾想找机会还给他,但此时此刻,她永远都不想还回去了。
  
  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她恨自己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打开它,恨自己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发现了这个纸卷,更恨的是,竟然再无机会让红墙外边的他知道自己读过之后的感受。
  
  她小心地展开,展开她与他此生最后的交集,这廿八个字。
  
  一枝春色又藏鸦,白石清溪望不赊。
  
  自是多情便多絮,随风直到谢娘家。
  
  --《柳枝词》
  
  纸卷里边只藏了这一首《柳枝词》,她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便读过了千遍万遍。诗里写的是一株春天的柳树,发芽了,吐叶了,茂密得可以藏得起好大的一只乌鸦。不远处就是白石,就是清溪,这株柳树就生长在这个平易而孤高的环境里,悄悄地结出了柳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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