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幻想小说的萌芽期(2)

这则出自《中山经》,说天帝的女儿死在姑媱山上,化成了草,草的叶子重重叠叠,花是黄色的,果实如菟丝子,吃了就能为人所爱。这似乎是最早提到的媚药,后来的媚药层出不穷,我在另一篇文里提到:"《岭表录异》记有一种鹤子草,'南人云是媚草,采之曝干,以代面靥,形如飞鹤。'又说'此草蔓至春生双虫……虫老不食,而生双蝶,赤黄色,妇女收而带之,谓之媚蝶。'不过这两种严格地说不能算是媚药,只能说是一种特别的化妆品,虽然同样有媚惑男子的功用。《太平广记》里记有'媚男药',乃是鹊巢中的两块小石头,'号鹊枕'……妇人遇之,有抽金解耳珰而偿其值者。"

另外还有一种媚药就是狐涎,即狐狸口水,这个典故出自罗贯中和冯梦龙的《三遂平妖传》:"原来狐涎是个媚人之药,人若吃下,便心迷意惑。"

但是,说到底,即便明知狐狸精的口水会让人心迷意惑,人们也仍会义无反顾地吃下去吧!

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以雷兽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

"橛以雷兽之骨"的意思,就是用雷兽的骨头作为鼓槌。雷兽即雷神,在《山海经·海外东经》中,说它是龙身人头,它将肚子鼓起敲打,就会雷声滚滚。

雷神的形象后来变成了"裸胸袒腹,背插两翅,额具三目,脸赤如猴,下颏长而锐,足如鹰鹯"(清末黄斐然《集说诠真》),大约就是《封神榜》里雷震子的形象,不过手中拿的不是黄金棍,而是"左手持楔,右手持槌"(同上),而且也不再那么神圣。宋初徐铉所著《稽神录》里有一则,说雷神劈错了人,大为尴尬,便扔了一瓶药下来,待那人治好了,又把药收回去,这且罢了,没想到后来又误劈了人,而且还劈死了,雷神这回却连药也不舍得给了,只说拿蚯蚓捣烂了覆在肚脐上即可,人们便照雷神所说,把蚯蚓捣烂了覆在死人肚脐上,死人果然醒了。

另外,唐人戴孚的《广异记》里还提到两个推雷车的女鬼,住在"道边一新草小屋"里,"年可十六七,姿容端正,衣服鲜洁",十分的娇艳可人,可严格地说,她们或许并不能算是雷神,而只能说是雷神的仆从,死了仍不得安息,必须在天上做着苦役。想到这里,总是觉得怜惜。

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浴日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

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

前一则出自《大荒南经》,后一则出自《大荒西经》。羲和和常羲都是帝俊的妻子,一个生下了十个太阳,一个生下了十二个月亮,分别在大地的两极给日月们洗澡。

这必是有史以来最为壮观的母爱了,十个太阳的火与十二个月亮的冰冷的光,在大海之上,蒸腾的水汽与飘飞的雪,那两位母亲必是健壮的,她们有着粗大的手臂、挺直的腰身和红润的脸,否则又怎能生下日与月这样伟大的婴儿。

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这一则出自《大荒北经》,说的是烛龙。说在西北海之外赤水的北边,有一座山叫章尾山,山上有神,长着人的脸蛇的身子,它的身体是赤红的,眼睛竖生,眼睑是条直线,它闭眼时就是黑夜,睁眼时就是白天,它不吃东西不睡觉也不呼吸,只吞食风雨,它能够照亮很深很深的地底,所以人们叫它烛龙。

这一则与上一则的浴月,是《山海经》雄伟想象最直接的体现,浴月的想象中带有母性的温柔,烛龙的想象则带着男性的粗犷与茫然--掌握着时间的烛龙以风雨为食,它照亮了阴间,但无论是对时间,还是对死亡,人类却都无能为力。

这样的想象在中国后来的幻想小说中几乎成为绝响。

除了对上古神话的保存和雄伟瑰丽的想象,《山海经》中所蕴含的对未知世界的强烈的探索精神,也是后来所少见的,在文风疲弱旖旎的今天,更是弥足珍贵。

另外还要提到的是《琐语》,因为是盗墓贼不准从汲郡魏襄王的墓里挖出来的,所以《琐语》又称《汲冢琐语》,从体例上看应是史传,但从内容上看却更近于志怪,所以被后来的专家学者们看成是中国志怪小说的滥觞。出土时写定为十一卷,现在仅剩二十三条佚文,内容涉及卜筮、占梦、神怪等等,文字质朴简易,成书的年代应为战国中期,大约与《左传》同时。

引一则于下,以见《琐语》之风格:

晋治氏女徒病,弃之。舞嚚之马童饮马而见之。病徒曰:"吾良梦。"马童曰:"汝奚梦乎?"曰:"吾梦乘水如河汾,三马当以舞。"僮告舞嚚,自往视之。曰:"尚可活,吾买汝。"答曰:"既弃之矣,犹未死乎?"舞嚚曰:"未。"遂买之。至舞嚚氏,而疾有间。而生荀林父。

这则的大意是说:晋国治氏的女奴生病了,主人便把女奴遗弃。舞嚚的马童去饮马的时候碰到了她。女奴说:"我做了个好梦。"马童大约年纪还小,很好奇,就问她:"你梦到了什么?"女奴便说:"我梦到我乘着大水到黄河、汾水去了,三匹马在我面前跳舞。"马童回去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主人舞嚚,舞嚚亲自跑去看了,说:"还可以活下来,我把你买下了。"然后他去找女奴的主人治氏,治氏说:"我已经把她抛弃了,她居然还没死吗?"舞嚚说:"还没呢。"于是就把女奴买了下来。女奴到舞嚚那儿以后,病居然好了,后来便生下了荀林父。

荀林父是一个大英雄,位居晋国正卿,世人称其为"中行桓子",因为他在晋文公时任中行之将,大败楚军于城濮,死后又被谥为桓子。

这则文字虽简易,但里面却颇多可回味处,比如女奴很可能并没有做过什么"三马当以舞"的梦,更可能的是她抓住了舞嚚的心理编出了这样的一个梦,从而让舞嚚下定决心买下自己;而"嚚"这个字,有"奸诈"之意,"舞"字则可能是表明了舞嚚的舞者身份,这样说来,舞嚚的地位似乎也并不是特别高,而且为人也很有问题;还有那句:"既弃之矣,犹未死乎?"活生生地把治氏的残忍冷酷表现出来了。后来的文人在这个基础上发展出了简洁重韵味的叙述风格,这种风格至今仍是中国文人叙述的主流。

四、小结

神话对中国后来的幻想小说的影响更多的还是体现在素材和精神上。随着秦汉的统一,秦焚书坑儒,汉罢黜百家,整个思想界一时进入万马齐喑的局面,这种情况要到魏晋时才慢慢改变过来,直到唐朝,中国的幻想小说才终于攀爬到巅峰。上古神话所特有的蓬勃生气,一方面不断地影响和激励着后人,另一方面也因为文人被统治者压制和洗脑而越来越罕见,这种情况也是一直到唐传奇中才大体地改变过来。

寓言和史传对幻想小说的影响更多的是体现在技巧上。寓言与神话不同,是有意的虚构,这一点在《庄子》中表现得特别明显,而且《庄子》内的一些篇章,比如《说剑》和《盗跖》,本身都可以作小说看的;而明清笔记里的短小故事,结末往往都要有一两句说理,这个很难说不是因为受到了战国时期诸子所作寓言的影响。史传中如《左传》、《战国策》等,写的虽然是史实,但其中也有不少篇章,叙事完整,写人状物栩栩如生,这一点在司马迁的《史记》中得到进一步的发扬,并进而影响到小说,唐传奇中如《虬髯客传》、《任氏传》等,受到史传的影响尤为明显。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