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 追踪四名自杀者(3)

   “你的意思是说医学人体试验?就像戈登医院里的那些不健全孩子那样?”
  
  维纳满意地眨眨眼睛,仿佛在说:小姑娘学得不错。
  
  “斯恰多夫集中营医疗室的护士是在斯特拉斯堡一位人类学家领导下工作,赫特医生。”
  
  “他是怎样的医生?”
  
  “赫特想建立一座人类学和人种学博物馆,在那里展示不同的头骨、骨骼……”
  
  一对夫妇从我们身边经过,满怀忧伤。维纳抓住我的胳膊躲到一边,仿佛担心他的秘密会被这些游客偷走,他的知识遭到抢劫。尽管天气炎热,我却直打哆嗦。
  
  “赫特想通过展示犹太人、布尔什维克、茨冈人的头骨,以证明不同人种在生物性上是不平等的。”
  
  “那他从哪里弄到这些头骨?”
  
  维纳指着那些木板房:“他到这里来寻找……”
  
  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反胃,我扬起头好让我记得天空是蓝色的,记得外面正艳阳高照,而所有这一切发生在半个世纪之前。
  
  维纳毫不介意,顿顿脚说:“来,现在该到里面去看看了。”
  
  维多肯兴奋得就像孩子展示给父母看自己的一幅画、一首诗。他抓住我的手拉我走进一间木板房。我有些倦怠,任凭他摆布。
  
  “哦,维纳先生,很久没见啦……”一位带浓重阿尔萨斯口音的看门人,在空屋子中向维纳打招呼。
  
  他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做了个立正的动作。
  
  维纳和他握了握手,显得有点尴尬。那一位又坐了回去,我对他们之间的这种熟稔很吃惊,看门人看上去真的很高兴见到维多肯。
  
  “在去德国的途中,我常到这里弯一下。”维多肯小声解释道。
  
  我打定主意要表现得无所畏惧,于是咬紧牙关跟着他进入隔壁房间。
  
  但所有房间都相似:床铺、黑糊糊的旧物品、鞋子、钉在墙上的照片,纪念集中营的受害者;还有那些长得令人眩晕的名单,还有许许多多无名的受害者。
  
  我想象着六十年前无数个身影在这些走廊里蹒跚而行。
  
  我们来到“诊疗所”。但这里对我来说太难承受了。在手术室门前,我全身肌肉僵硬。
  
  “听着,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否能……”
  
  维纳仿佛突然回过神来,像个准备宰牲口的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一眼牲口眼睛里映出的锤子。他露出笑容,温和地说:“我不强迫你做任何事,阿纳伊丝……”
  
  而我早就决心要处变不惊?我可不是个“松包”,爸爸总是这么说我的。但当一个老头和他妻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勇气立即荡然无存。他们俩刚从“医疗所”参观出来……
  
  他们显然深受刺激,跌跌撞撞经过我身边,仰头看着蓝天。老头还惊魂未定,他太太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安慰他。
  
  维纳和我目送着他们走远,老头瘫在他太太怀里,发出可怕的呻吟声。
  
  我的不适感立即涌上来,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我又看到了人体试验的照片,呼吸一下子被堵住,就像有人在使劲压迫我的双肺。
  
  “你不舒服?”
  
  “不太……”
  
  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瘫倒,赶紧冲到室外。维纳紧跟着出来,在我快要倒下时,一把扶住了我。
  
  他的古龙水很呛鼻,但和他身体的接触,消除了所有的隔阂。维纳很内疚把我带到这里。
  
  “来吧,我们走……我很抱歉……”
  
  他一直扶着我,把我带到集中营的围墙外面,来到一个俯瞰山谷的观景平台。
  
  “现在,我们出来了……”
  
  我眼神迷乱,我感觉他的手在抚摸我的头发。我半闭眼睛,大口大口喘气,但仍然感觉脑袋嗡嗡作响。
  
  “好一点了吗,你感觉?”
  
  我点头示意“是”,挣扎着坐起来,睁开眼睛。周围的景色无比壮丽,美得让人想哭。深绿色的山岗,绿得近乎发蓝,绵延到天边;大朵大朵的白云悠悠飘荡,微风拂面;夏末温柔的太阳挂在天边。
  
  一个如此美丽的地方,两步开外却是……
  
  我紧靠着维纳。
  
  “这只是一次惊恐引发的不适……我有时也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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