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赏心乐事乔家苑(20)

乔世铸却说:“这成什么道理。”当时命管家去取五十两银票来补齐了,这才递给周明山。周明山本不想收那五十两,又怕乔世铸见怪,“恭敬不如从命”,起身上前,双手接过银票收了。一块石头完全落了地,周明山满心感激的是乔二少,却又不能撇开乔大少,遂就在这厅堂上,推金山,倒玉柱,向乔氏兄弟拜了下去。才拜得一拜,乔世钟已伸手把他托住,用力扶了起来。

乔世铸笑道:“难得周先生远道而来,季卿也在这里,舍下已准备了薄酒便饭,二位不嫌弃,今晚就在这里聚一聚吧!”

周明山对朱季卿已是深恶痛绝,怎肯与他同席共饮,当即婉言推辞:“多谢乔大爷好意。只是在下昨晚匆匆离开南市楼,不得已,也是不辞而别,此刻再不回去,只怕更要被人误会了。”他故意也说了个“误会”出来。

乔世钟是有意要留周明山的,可是放着朱季卿在旁边,心里也是不舒服,又不能赶了朱季卿先走--大哥分明在护着朱季卿,不如索性散了的好,遂接口道:“既如此,我代大哥送一送周先生。”

朱季卿更无心吃这顿饭,煮熟的大肥鸭子弄飞了不说,乔二少那里肯定还讨不了好,他赖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便也起身道:“在下家中也有些罗嗦事情,改日再来陪二位爷吧。”

乔世铸见三个人都是要散的意思,也就不再挽留,起身送客。

三人即从西院前门出去。朱季卿见乔世钟只顾和周明山说话,视他如同无物,自己也觉着无趣,便放快脚步前行。乔世钟忽然想起前事,笑道:“季卿是得赶快些,家里只怕有颗夜明珠在亮着呢。”

朱季卿听得此言,顿时悟出乔益所说宝光故事,亦是乔二少所编。他是彻底栽在乔二少的手里了,一时也无言以对,索性装作没听见,紧走几步离去。到得莲花桥下,拐进朱家巷口,果见自家小院里一片黑灯瞎火,哪有什么白光宝光。他也懒得点灯,摸索着进了房,清锅冷灶,连今晚的饭食都没有着落--也不想吃,挨到床边,横身倒下,黑沉沉一片懊恼,一时齐扑上来。最后悔的是没有昨晚就花三千两替黄小大赎了身,把她娶到家中。横竖是人家的银子,不用白不用,用了也白用,有乔大少做主,周明山未必能把他送衙门问罪。如今落了个狗咬猪尿泡,一场空欢喜。十七八张银票裹在他腰里,捂算是捂热了,可连看都不曾看熟透,就又还回去了。冤枉啊!

依乔世钟的意思,让周明山上南市楼结了账,就搬进乔家大院来住一程,他好随时讨教。周明山也是真心要结交这个年轻朋友的,但他不能搬进乔家来住,不说乔世铸的心思他摸不透,不敢轻易接近,至少是文玩生意做不成了。他向乔二少解释,他还是在南市楼住着为好,生意往来上方便。文玩这一行,对鉴藏家来说是件雅事,对生意人则琐杂不堪,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什么人都要打交道。他总不能将那些不入流的卖主都朝乔府上引。日后只要他来金陵,一定登门拜望二爷;二爷有什么吩咐,南北文玩行上买进卖出的事情,他也一定尽力报效。乔世钟终是依依不舍,约好了明日上午定去南市楼相访,才叫了一顶轿子,送周明山上路。

周明山在南市楼门前下了轿,还没进门,就被张魁一眼张见,忙不迭迎了上来招呼。周明山若无其事地上楼回房,张魁在后面坠着,直跟进房里,既不送水,也不倒茶,一双眼盯住周明山上下打量。周明山笑了,问:“张魁兄有什么指教?”

张魁也陪着笑,吞吞吐吐地问:“周先生,昨个儿晚上,怎么没见回来宿?”

周明山说:“本来是想回的,可是在北门桥乔府上吃酒,时辰晚了,乔二少留我在他书房里歇。没有打招呼,让张魁兄牵挂了。”

张魁半信半疑。周明山昨个儿在乔家花园吃棍棒他是听说了的,却没听说吃酒宴,眼看此刻已过了晚饭时,遂故意问:“周先生此刻回来,想必又在乔府上用过饭了?”

“乔大少是留饭的,我只怕又弄晚了回不来,所以辞了。劳烦张魁兄,看厨房里现成的饭菜,拣清淡些的,送一份过来。”

张魁越发动疑,正是吃饭时,乔家有现成的酒宴不吃,却巴巴地赶着回来,可见多半是吹大气了。店里的晚饭已开到尾声,吃饭的人散得差不多了,厨房里的菜也见了底,张魁收拾了几样熟菜,盛了一碗热饭,一托盘端了过来,看着周明山抓起了筷子,他仍守在一旁不走,弄得周明山颇不自在。

周明山其实早就猜到了张魁的意思,想是店里听说他遭人骗了,怕他付不起账。可他如果在张魁面前都要解释一番,何时能有个了局?遂故意问:“张魁兄还有什么指教?”

张魁笑嘻嘻地说:“今儿个掌柜的盘账,问到张魁,说楼上周先生,住了有半月了吧?那意思……”

周明山本无意同张魁为难,遂摸出五六两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说:“你去柜上算算,看够不够了。”

张魁摸了银子到手,也就掂量了个大差不差,忙说:“够了,够了,还有富余。”

“多的就存在柜上。”周明山随口吩咐,又认真补了一句:“明日乔二少要来看我,他们大户人家,又现开着茶楼,你要帮我备些上好的茶水,莫让人家笑话南市楼的茶不能吃。”

张魁听得一头雾水,只能舌头上打个喏喏。出了房,一头下楼一头想,这周明山真要扯谎,也不犯着扯这种转眼就破的谎--或许是先前的传言传岔了,也未可知。这年头,真真假假的事情,他经见得多了,只要这锭银子不假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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