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有此一说,打算租住这几间房舍者,不免要先对自家做个掂量,纵不能大魁天下,至少也要有捷南宫、游琼林的手段,否则来年名落孙山之外,岂不贻笑大方?所以这焦状元巷中,居然每一科都能出几个天子门生。新科进士衣锦荣归,厚酬房主,自在情理之中。而焦状元巷这方风水宝地,也就如京师的高升客栈一样,声名日著。
乔文烨相中的,就是这焦家的房子。乔文秋虽觉此举未免招摇,然经不住弟弟坚持,况且自己肚里,其实也揣着一颗雄心,遂也同意了。
乔氏兄弟同科中举,已是佳话,上门求租,焦家自无不可。兄弟俩预付了房租,择日移居焦状元巷。虽说焦状元巷与鸡鹅巷,一南一北,只隔着一座北门桥,兄弟俩轮换着,三五日才回家探望老母亲一趟。除夕全家吃了顿团圆饭,初一到不可失礼的人家拜了年,大年初二,弟兄俩就又住进了焦宅。果然是,苍天不负有心人,来年大比的结果,周先生是已经晓得的了。乔氏兄弟为这状元旧居,又添了一重美名。
周明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赞道:“古人说《汉书》可以下酒,听杨先生评书,也不能不干此杯!”
杨慕柳陪了一杯,连说:“献丑献丑,让周先生见笑了!”
周明山又问:“听人说起,这乔家的府第,是盖在南明奸相马士英的宅基之上?”
杨慕柳点点头,望望门外无人,压低声音道:“这座宅院,只因择址不慎,建房时就犯了难为。依风水上的道理,人家阳宅,总要依山面水,山环水抱,才算平安吉宅。可此地北面不但无山可靠,而且是杨吴城濠的流水。人家居住,总不能坐南朝北,可非如此便成了个背水而居的形势。据说当初马府,就是犯了坐南朝北之弊,所以出了个倒行逆施的马士英。乔家最后是请了南捕厅甘石庵先生来筹划,甘先生出了个主意,仍照坐北朝南取势,但将北面最后一进房屋,造成重楼,以呈山形;饮水园的北墙高耸,上端砌成波状,有如山坡余脉。为不泄地气,不能开后门,不惟宅院,连饮水园都没有后门。当时就有人说闲话。倒不是像戏文中扮演的,后花园都得有个后门,预备着公子小姐弄出点什么风流韵事似的;是地理书上有说法,不开后门,于后代子孙不利。然而甘先生给皇家看过风水,乔家没有异议,别人说也是白说。如今回头看,竟不幸为尔辈言中。乔家文字辈,出了两位进士,继字辈只出了两位举人,到这世字辈,就只剩下秀才了。不过依甘先生的说法,则是乔家后来擅自在园子里添造了幢饮水楼,坏了风水。话又说回来,就在下眼中所见,金陵经长毛十年之乱,旧家的衰落,远不止于乔家。莲花桥朱家,虽有乔家多年扶持,也挡不住每况愈下;朱家子弟,反落得为乔家充役。就是南捕厅甘家,红土桥陈家,颜料坊夏家,皆已大不如前,总不能说是各家的风水,一齐变了吧。”
“乔园饮水楼近日辟为茶室,倒是在园墙上新开了后门。”
杨慕柳微微一笑:“这也算是别出蹊径了,或许乔家就此峰回路转,别开生面,也未可知。”
转眼已是十月初九。周明山经几日察访,觉得朱三爷说话大体靠实,心中既已有底,在南市楼吃罢早饭,便依约再去乔家花园。走出估衣廊,抬眼便望见朱三爷一手撩着长衫,正急匆匆自北门桥上下来。
朱三爷当然也看见了周明山,抢上几步,两人就在路边拱手相见。朱三爷忙说,他还想着该早些过来的,不料临出门时,偏偏被一桩事情耽搁了,“没出息人,偏能穷忙。幸而尚未迟到,否则就失礼了。”
周明山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朱三爷看出周明山心情不错,料想那事已经有了合宜的结果,心里便宽松出了些闲情逸致。两人相跟着转过照壁,他便絮絮叨叨地指点给周明山看,乔家花园这照壁是新起的,这园门也是前月决计开茶楼时,为便客人出入,赶着新辟出的,所以简陋了些。
周明山忍不住搭了一句,问这乔家花园原来真没有后门?
朱三爷笑道,想来周先生也是听了人家的闲话。当年筹划这宅院的甘石庵先生,风水上的学问能为皇上看重,怎么会留下这种粗浅的破绽?饮水园原本就有两个门,通乔家西院的那个月洞门,是人人皆见,后门却是个暗门,开在园子西端,看园人住的半间房里。那半间房是沿院墙外侧所建,在园内看不出;通向园内的小门,又隐在假山丛竹之后,外人多不在意,便以为饮水园没有后门。就是内行见那半间房,也只道是为了凑足九十九间半之数,哪知还有如此妙用。
周明山随朱三爷绕过假山看时,果然所言不虚,可见前辈声名,决非浪得。待转到饮水楼前,他回身将这园子重行打量,便更见出布置的好处来了。
楼下几间茶室的门都开着,各坐了三五个客人。那茶房乔吉眼尖,已经认得出周明山,招呼过朱三爷,跟着就问候他:“周先生,今天用什么茶?”
周明山笑道:“还是请三爷说吧。”
朱三爷也不推辞,吩咐:“给周先生上一壶龙井。”
两人上楼,依前坐定,待乔吉送了茶上来,朱三爷先请周明山品味过龙井的清香,才开口问:“京中,有回话了么?”
“回电是到了,意思上,相差不大。”周明山反问:“三爷也与主人家说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