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小乔初嫁了(13)

然而韩云霈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又去了一趟民政局,问他们,他提供的那些复印件,会不会放进乔奶奶的档案里。人家告诉他,不会,但是会在他们这里存档。韩云霈懂得他们的意思,就是说这也算他们的一项工作成绩。他有些悻悻地提出要取回那些材料,人家也同意,不过要复印一份留底。看着韩云霈不情不愿的样子,民政局的同志告诉他,他们留下这些材料,就不会忘了那位乔老太太。眼看就到重阳节了,重阳节现在是国家规定的老人节呀,他们一定会安排人去看望乔老太太。

韩云霈的心里才舒服了一些。

重阳节那天,大清早,韩云霈就买了一把康乃馨,送到乔奶奶的小店里,祝乔奶奶节日快乐,健康长寿。乔奶奶刚在下排门,顾不上收拾店面,便去取出个束腰陶瓶来,洗净了,放上水,解开花束,将花枝儿一枝枝地修剪了,插进瓶里去,忙得煞有兴味。韩云霈在一边看着,普普通通的一把花,在古意盎然的陶瓶里舒展开来,竟显出一种华贵气象。乔奶奶又仔细端详了一会,移动了一两枝,才把花瓶放到柜台口上,说,思雨在家时,常常会买把花来。没想到你一个男人家,也能有这份心思。

听乔奶奶提起思雨,韩云霈不由得想起,思雨刚离去那一阵,他的失魂落魄,一定都被乔奶奶看在眼里了,不禁很有些羞愧。与老人大爱大痛的沧桑相比,他与思雨的暧昧,和烦恼,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连忙拿话来打岔,说,乔奶奶,重阳节是要登高的,你想到哪里散散心,我陪你去。

乔奶奶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今天我已经登过高了。

登过了?韩云霈不相信,你不是才开门吗?

乔奶奶笑道,真是登过了,我早上起来,就上北门桥弓站了站,四面儿望了望。南北东西,都不是早先的模样罗。只有这座乔家大院还陪着我,也是破败不堪,像我老太婆一样,一份光彩,都耗完了。

好像怕韩云霈不相信,乔奶奶从碗柜里,拿出两块重阳糕来,递了一块给他,说刚在桥口买的,还热呼着呢,你也尝尝新,日后步步高升。

韩云霈接过来,染成红色的米糕,下衬绿色的荷叶,上面还插着面杏黄旗,真是赏心悦目。他谢了乔奶奶,就用小旗杆把方糕划成小块,一块块签起来朝嘴里送。

乔奶奶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吃,还夸他,说难得你有心,来陪我过节。往年都是思雨陪着我登高,大前年去登的清凉山,前年登的北极阁,去年她不让我爬山了,带我上金陵饭店,坐电梯,一息息就到了三十七层,坐在璇宫里,你不动它动,一个钟头,把全城都看遍了。今年估摸她不得回来了,我就自己登了北门桥。说到这里她又调侃了一句:我这把年纪了,还想登个多高?

按乔奶奶这样讲,思雨还真是个难得的姑娘。现在的年轻人,连自家父母都顾不上孝顺,哪里会想得到邻家的孤寡老人。

他现在到这小店里来,也已不是因为思雨。他就是觉得应该有一个人,常常来看看这位老人。这个人不一定是他,但也可以是他。当然,坐在那张小桌子旁边的时候,他偶或还会想到思雨,不过对肌肤之亲的热望,毕竟淡漠了。他现在怀念的,是那一段日子,生活多么充实,报纸每天要出,大量的文化版稿件要处理,而同时,他又在暗中为鸡鹅巷反拆迁出谋画策,运筹帷幄,最后,还有余暇品味越轨的恋情。人的潜力,一旦被激发出来,真是不可估量。

不过,乔奶奶的脑筋如此清楚,前年去年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民政局的事情,她一定也不会忘。她不说,不过是看透了世情,也不想让他难堪罢了。韩云霈真是服了这个看似其貌不扬的老人。

他希望民政局不要忘了他们的承诺,今天会派人来看望老人。

两个人说着闲话,看看已过了九点钟,韩云霈不能老在这小店里泡着,就去乔家大院里转了一圈,看望他采访过的几位老人。时近中午,他临回家,忍不住又弯到乔奶奶的小店去绕一下。这回巧了,刚刚站定,就见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个超市里卖的红通通塑料袋大礼包,气喘吁吁赶过来,朝着柜台里面问,您是乔玉清同志吧?

乔玉清楞了一下,“同志”这个词她虽听得烂熟,但与她的名字相联,倒是陌生得狠了。她笑着说,“同志”不敢当,我就是乔玉清。

中年妇女也是一楞,然后就乐了,说,老同志真会开玩笑。

她先自我介绍,说她是北门桥街道办事处的干事,姓胡,“人家都叫我二胡。”她说她是受市民政局的委托,特地前来慰问乔玉清同志的。说着把大礼包放在柜台上,又从随身背的仿皮坤包里,摸出一张粉红纸来,递到乔玉清手中,问乔同志认不认得字,这是民政局的慰问信,你要不认得我可以念给你听。

乔玉清向韩云霈挤了挤眼睛,说,信我还能念得上来,就不难为胡干事了。不过要请胡干事再细查查,这份大礼不要送错了地方。

胡干事说,不会错不会错。你这个名单,是民政局领导特别交待的,街道领导也很重视。本来重阳节慰劳老人,是居民委员会的工作,可是鸡鹅巷大拆迁,居委会不是拆掉了吗,原来的张主任,李主任,一个搬到南湖小区,一个更远,到了龙江小区,打了几个电话也联系不上,联系上了她们跑过来也不方便,我们街道办江主任当机立断,就安排我亲自送来了。

韩云霈在一边听着,觉得这位二胡干事心不坏,就是有点嘴碎唠叨的。听她那口气,乔玉清应该感激涕零才对。可是乔玉清只淡淡地应了一句,真是让领导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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