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陆书记再赋新诗(1)

   
  
  这天,省人大视察组一行来河阳,实地考察改革发展的新变化,陆浩明亲自接待并宴请他们。带队的省人大副主任左天星是他的老朋友了,分管文史委工作,晚宴上对河阳的工作一直赞不绝口,并说道,老陆啊,听说你们准备在河阳市建一座塔?这可是好创意!我到文史委工作,总算懂得了一些文化。听说全国目前有2000多座宝塔,绝大多数是古人留下的,现在大都被视作文物保护起来。你今天建这座塔,将来说不定就成为古董,成为市宝、省宝了呢!它的历史价值,比起各地那些五星级宾馆、饭店,我看要高得多!左天星这席话,比起前面对河阳各项工作的赞许,更让陆浩明得意。他一高兴,和左天星多干了两杯酒,又向考察组的各位敬了满满一杯酒。
  
  宴会后,把考察组一行安顿好,陆浩明又到办公室批阅了几份文件,然后市委秘书长樊彪与陆浩明的秘书胡宝生一道送陆书记回家休息。
  
  没想到回到自己单独住的那栋小楼,陆浩明怎么也睡不着。他想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可脑子里转来转去,翻腾的一直是那尊宝塔的形象:一会儿是效果图上的塔,一会儿是已经建成、巍峨挺立在卧牛岗上的塔,一会儿是电视画面里的塔……等到蒙蒙眬眬睡意来的时候,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冒出几句话来,他赶紧拧亮电灯,找出纸笔将这几句话记下来:
  
  宝塔三千丈,上摩九天云。
  
  永世镇此土,阳河百代清!
  
  把这些字记下来后,陆浩明的睡意居然没有了。他点着一根软中华香烟,抽了几口,又将烟拧灭,抄起电话给余子言拨号。
  
  余子言大概正睡眼惺忪,不过一听是书记的电话,口吻马上爽朗起来。他说,书记呀,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为工作的事千万不能操劳过度,河阳发展的千钧重担都在你的肩上啊!
  
  陆浩明说,唉,今晚和那个老左多喝了点酒,睡不着,就胡诌了几句诗。你是行家,给我参谋参谋。
  
  余子言说,我叫车过来,马上上你那儿去!
  
  陆浩明手一挥:过来就不必了,这么晚了。我念给你听听就行。说罢,把刚写的五言诗念了一遍。
  
  余子言那边在招呼人:淑芬,快,拿纸和笔来,我记一下-他这是在和老婆说话。
  
  其实,余子言脑瓜子灵得很,陆浩明念过一遍,他已经记在脑子里了,他电话里让老婆拿纸和笔那个话,是说给书记听的。
  
  陆浩明用记录速度,把自己的诗作一字一顿地又念了一遍,余子言记下后,也用一字一顿的速度在电话里重复一遍,并问,我记得没错吧,书记?
  
  好,没错。你是行家,你帮我把把关,别让我出洋相!
  
  说哪里话,书记,我整个一个诗盲,你写诗的水平不用我说,我看我们河阳市能与你唱和的都挺难找。
  
  呵呵,笑话了,笑话了。你手下笔杆子那么多,人才应该有的是才对呀!
  
  第二天一早的《河阳日报》又套红刊登了陆浩明书记的新诗,诗的标题是《五言绝句·塔赋》,用头号黑体标出,诗歌本身用的是三号字,下面有一行作为注解的小字。注解说,陆浩明同志作为一位诗人政治家,为河阳市的改革发展呕心沥血,殚精竭力,做出了突出的奉献。昨天晚上,在参加完一场重要的公务活动之后,仍然工作到深夜。工作结束,情犹未已,欣然命笔,写下五言诗一首。从该诗中,可以看见陆浩明同志忠诚于河阳发展事业,忠诚于广大河阳人民的拳拳赤子之心!
  
  陆浩明上班时,翻开早上的报纸,就看见了醒目的套红头条,让秘书接通余子言的电话,说道,好你个老余!我让你给我提提修改意见、参谋参谋,你就这么给我捅到报上去了,是不是成心出我的丑哇?呵呵!
  
  余子言当然听得出,陆浩明的心情爽朗,解释说,我昨晚反复琢磨了一阵,真觉得你的这首诗没办法改得了,所谓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一个字都没办法动。我想既然我没这个水平修改书记的诗,不妨先登在报纸上,让全市群众都来评判、来欣赏,假如有谁能改动一个字,我市委宣传部给他重奖!不过,我心中有数,我老余干这行干了大半辈子,水平不高,眼光还是有的。如果有改得了这首诗的,我早就发现了,能等到今天?!
  
  呵呵呵呵……你老余这是谦虚呢,还是骄傲呢,我都整不明白了,哈哈……
  
  其后两三天,《河阳日报》在副刊版和晚报周末版上,连续刊登了好几首古体诗,都是与《塔赋》唱和的,有些唱和是五言绝句步原韵,有些则换了诗体,仅是用其意。这些作者的名字中,除了一个叫艾静修的,其余陆浩明都不熟悉。
  
  这个艾静修,是河阳学院(原河阳市高等专科学校)的院长,好像是文科专业出身,陆浩明去河阳学院视察时见过他。此人面皮白净,下巴有些尖,一双肩膀很窄,背微驼。陆浩明记得自己在学院会议室讲话时,他不住地点头,点头的频率之快,几乎可以用民间形容的“鸡啄米”来打比方。
  
  陆浩明先读艾院长艾静修这首诗:
  
  古城容颜新,高楼接天云。
  
  一塔雄立间,松柏万年青。
  
  这首诗,怎么说呢?气韵不算太弱,差不多可与自己的诗相类,只是意境并未开拓,重复自己的诗意。而且最后一个字,尽管用的是同一个韵,但此“青”已非彼“清”,换了字,这就显出功力不足来了。艾静修是大学的院长,这诗写得嘛,也算尚可,尚可。
  
  他又看见一首七言诗,署名“方山子”:
  
  龙行渊水虎啸山,
  
  一曲清歌惊凤鸾。
  
  宝塔巍巍千载梦,
  
  阳河滚滚走逝川!
  
  看了这首诗,陆浩明心头刚才涌起的一股自得之情居然冰消雪释了。方山子这首诗,气魄很大,词句考究,古意深沉。虽说没有对于现实的直接描写,但意境中已包含了某种历史的深度。陆浩明再看括弧里的作者单位,是河阳市党史委。
  
  河阳市党史委?对市里一些高层领导来说,这样的部门早被视为可有可无的了。河阳又不是革命老区,虽然曾经闹过游击队,可规模不大,影响较小,史志上可供记载的东西不多,所以人们对这个单位并不看重。陆浩明到河阳来,与党史委的同志是否接触过,他自己都没有印象,这个不起眼的单位居然有古体诗写得这么好的人,真是大大出乎意料!
  
  他心里产生一种说不清是艳羡还是失落的情绪。这个“方山子”一定是个笔名,他想,应当把这个方山子找到,验证一下这人水平到底怎么样,假如果然不错,理应用起来。可是,忽然又想起余子言说过的话:你写诗的水平不用我说,我看我们河阳市能与你唱和的都挺难找……如果有改得了这首诗的,我早就发现了,能等到今天?心底深处不由冒出一个隐秘的声音:是的,在河阳,我就是最强的-无论哪个方面,无论在谁面前!这个声音渐渐高涨,将前面浮现的想与“方山子”见面的想法完全淹没,且不再涌现。
  
  陆浩明禁不住摇摇头,像要从脑子里把方山子这个名字抖落。
  
  除了这两首外,其他的唱和诗,再无一首能够入他的眼,他将报纸往旁一推,吩咐秘书小胡统统把它们堆到隔壁房间去。
  
  有了陆书记的诗作启示,余子言的灵感上来了。他再次召集手下几名科长们到一起,商议上回没议完的议题。
  
  科长们看来脑子还是动了,这次提出的塔名比上次有了内涵。比如有的提出叫“梵音塔”,梵音者,福音也,既与本地的著名寺庙名称相应,又代表建设此塔的意义。还有的提出叫“兴阳塔”,说此塔建于河阳市兴旺发展的时期,预示河阳今后的事业前景无限……
  
  按照一般的标准,这样的名字确实已经不错了,从塔名的字形、音韵到其所含的意蕴,怎么考究都可称上乘,但余子言犹有不满。他说,意义还可以再丰富一点,深刻一点,更体现出今天的现实意义嘛。
  
  他这么一要求,科长们又开始抓耳挠腮了。
  
  余子言见大家不说话了,便语气缓慢地说,我嘛,这几天倒想了几个名字,不知合适不合适,你们帮着挑一挑,选一选,不行的话再琢磨琢磨。于是他把自己想好的塔名一个一个说出来。
  
  第一个是“摩云塔”;第二个是“阳清塔”;第三个是“镇阳塔”;第四个是“云阳塔”……科长们一看,这几个名字从现代意义上看,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如果和一堆古塔名放在一起,也没法分辨出其特点来。大家开始没有吱声,想了片刻,终于都悟出了道理:原来这几个塔名都和一个重要的东西有关,那就是陆浩明书记发表于《河阳日报》上的诗!
  
  有了这层领悟,科长们心中就有数了,大家开始点评,却并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有的发言说“摩云”好,摩云展示了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凌云壮志,很有气概。有的说“阳清”好,阳清阳清,取意河清海晏的意思,黄河水,盛世清,这是指中原而言。从推理上讲,阳河水,盛世清,就我们河阳市来说,也是一个道理!也有的说“云阳”好,云阳音韵和谐,念起来“口感”更好……宣传部的科长们都是何等玲珑之人,大家一个劲唱赞歌,讲的话既带恭维,又有根有据,却丝毫不提陆书记,免得部长尴尬。
  
  余子言听着大家发言,不由笑了起来:好嘛,你看你看,连口感都上来了,你们这些人哪,可别给我弄成油嘴滑舌的作风,嘿嘿!
  
  余部长提出的几个方案,除了“镇阳塔”受到的赞誉少些外,其他大家都认为不错,于是把“镇阳塔”划去,其余则全部留着。余子言谦虚地说,你们起的几个名字,要不也挑上几个送陆书记备选?
  
  我们的层次太低,就不用送了,要不鱼目混珠,到时候惹陆书记批评,反给部长您添乱。
  
  你们担心这个呀?行,那就先这样。假如我想的这几个名称陆书记那儿通不过,我们再回过头来重新考虑!
  
  初选了几个塔名,余子言没有马上跟陆浩明汇报,而是先找到陈亮,跟他商量。
  
  几年前两人曾为电视台一篇有关自来水供应的报道而有过一点误会,后来,陈亮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便主动采取了缓解行动。陈亮兼任工业园区主任后,在宣传方面也得到了余子言的很大协助,所以相互之间看上去反比过去更亲密了。
  
  陈亮说,部长啊,你这个事来问我,不是折杀我吗?我这人别的不缺,缺的就是文化。你跟我谈别的,随便什么都能侃,要是提到文化,那我就抓瞎。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