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元只上到七年级(初二)就辍学了,成天和一群猴娃蛋子们疯玩,爬到村口最高的树上去折树丫,绑上剪成条的车内胎做成弹弓打鸟;翻墙跳到驻地部队营房里,在垃圾堆上捡烟盒,叠成长条往地下甩,翻过就算赢,赢回一子弹箱烟盒来。滚铁环、打陀螺,他都是好把势,大些了又开始眼馋大城市来的知青们穿的军装,勾结上一伙子人跑到公社的集市上去闲逛,趁人家不注意,跳起来抢上头上的军帽就跑。也到部队营房去偷晾晒的军装,看到窗户开着,就把窗纱掏开个洞,伸进手去偷桌子上的钢笔,好些回被人家捉住关在黑屋子里不让回来。为这没少挨兰英的打,一打他就跑,天黑了才回来,几天不让吃饭,也没改变了他顽劣的性格,当妈的心里就犯嘀咕:难道真是个“土匪种”的过?因为这帮半大小子,村里和部队的关系变得紧张,后来两个新兵偷村里的西瓜被捉住,被村里人打得鼻青脸肿,公社武装部出面交涉才让部队把人领回去。
一次福元和海峰把部队营房的墙掏了个洞,钻进去打量有什么可顺手牵羊的东西,碰见一个年龄相仿的家属小男孩,小男孩骂他们,两个人就把人家给打了一顿。挨打的是副团长的儿子,部队上不答应,来了一个排的战士到村里来要人,福元和海峰不敢回家,钻进村头知青程和平住的磨房里避难--银娃丈人一家搬走后,磨房院的两间偏房就空着,后来就给知青们住,这两年就只住北京知青程和平一个人了。当兵的找人没找到,村里谁也不承认是自己的娃娃打了人,排长把支书金娃和民兵连长双锁批评了一顿,叫他们管住村里的小孩,不要老是到部队上搞破坏,就撤走了。村里哪些娃娃爱到部队上去闯祸,金娃心里很清楚,要不是因为有本家的娃娃海峰,他就把福元交给部队了。把当兵的打发走,金娃让双锁捎话给兰英和跛子,说福元再要闯祸,村里就不管了,部队上想咋就咋吧。兰英是个要脸面的人,被仇家金娃说到脸上,很挂不住,双锁一走,她就满村子找福元。福元不敢回家,让海峰捎话给姐姐秀娟,告诉他自己在磨房里。
晚饭时秀娟悄悄剩下两块煮熟的红薯,衣兜里装了,打着去问梅子婶借鞋样子的幌子,来到村头的磨房。这两年,村里年龄相仿的女子都嫁出去了,秀娟除了上工,不怎么出来,跟知青们更不熟,正在门外犹豫,听见身后有人问:“你是福元姐姐吧,快进去。”知青程和平刚从别的知青那里回来,望见有个身影站在门口,猜想是福元的姐姐。秀娟有点慌乱,进了门回头问:“福元在里吗?”程和平笑着说:“在我这里一天了,进来说吧。”星光下打量了一眼秀娟,程和平心里就是一动,几年来光听说这村里最美的姑娘是矮子七星的闺女秀娟,平时碰上只见她低头拉车,看不清楚脸,又听说这姑娘有点古怪,不愿意嫁人,没想到竟然真是这样的美:秀娟穿着土布衣服,梳着剪发头,鹅蛋脸,大眼睛,长睫毛,挺直的鼻子,圆润的下巴,神态安闲,宛然处子,丝毫没有一般乡村姑娘的粗笨和作张作势,静静的像一泓山泉水。程和平发现,这不正是自己心目中《第二次握手》里丁洁琼的美好形象吗?他的心第一次乱了。
秀娟本想让程和平把红薯给福元捎进去,心里又想看一眼福元才放心,就站在外面喊:“福元,福元你出来。”福元把门开了一道缝,张望一眼问:“姐,你和谁呢,不是咱妈吧?”程和平抢着说:“你姐和我,你妈没来。”福元这才钻出来,嘿嘿笑着说:“姐,你不敢告诉咱妈我在这里啊,她要剥我的皮!”秀娟心疼地骂:“你真不要脸,让全家跟上败兴!”她掏出红薯来,塞给福元,转身要走。福元在后面嚷嚷:“你别害怕,咱妈明天气就消了。”秀娟转回头说:“你跟我回去,我保证妈不打你。你别老在这里麻烦人家。”程和平赶紧说:“不麻烦,不麻烦,我俩关系好,福元正好和我做个伴。”秀娟这才望了一眼程和平,看到他眼睛亮亮的,两条眉毛立着挑到鬓角去,比福元要高出半头,身上散发着部队上那些人才有的香皂的味道,而且人也笑模笑样的,不像人们说的那样不合群。秀娟早就听说过这个姓程的知青,她那些女伴嫁人前经常谈论他,说那个北京娃人长得精干,就是不合群,别的知青都住老乡家,他非要一个人住磨房院里的偏房,也不嫌钢磨响得聒噪。秀娟脸上有点发热,还好天黑看不出来,对他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瞪了福元一眼说:“迟早妈要收拾你!”
秀娟从磨房出来,迎面碰上银娃的老妹子银银。自从当年兰英和金娃、银娃打了架,秀娟和银银就再没说过话。银银是晚饭后来磨房淘洗明天要上磨的麦子的,看到秀娟从里面出来,愣了一下,冷笑一声。秀娟没搭理她,径直踩着月色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