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4)

 

农村最不缺的就是光棍汉,人家儿后晌就找下了,金菊把女娃子照顾了和自家老汉搭过班子的老会计克敏家的老二银娃。银娃妈要来看看人样儿,金菊舀了小半盆水让那女娃子洗洗脸,洗下的脏水能上二亩地的肥,洗完脸把一院子的人都惊了--黑灰下竟然掩盖着一张满月般的大白脸,浓眉俏眼,好像年画儿上走下来的人儿--,老金菊瞅着“啧啧”不绝:“怪不得,怪不得呢,怪不得她妈要给她脸上抹锅底灰,这女子就跟那画儿上的一样,这可真是便宜了银娃了,也不知道鸡巴娃几辈子修下这福分!”那时兰英也在场,心里就有些酸酸的,自信不比这女娃子差,可是到底生了两个娃了,年纪比人家大上一把,连饿带娃娃吸咂,脸皮早黄了,不比人家黄花闺女奶膘美。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这个女子和矮子那两条没来由的白鲢一样让人心里怪没个底,她不知道,就是这样一个外乡女娃子,几十年后,却在南无村里称了王,这是后话了。现在,这一家三口暂时在队里磨房院的两间空屋里安顿下来,等着办过喜事再找房子。

就算是饿死人的年月,新鲜事儿也长了腿似的,没半天就跑遍了南无村的百十个家户,于是就有人说出不好听的话来,自然是说吃饭问题,没有理由在这样人命关天的年月从半天空里掉下三张嘴来吃大伙那点塞牙缝的粮食。来找麻烦的人多了,老支书又火了,埋怨了金菊几句,婆婆子不受这个,跟老汉吵,老汉跑到大队部去,打开扩大器喊人:“全体干部注意啦,全体干部注意啦,马上到大队部来开会,全体支委,各生产队队长、会计都参加!”连喊三遍,架在光秃秃的梧桐树杈上的高音喇叭发出尖利的哨音,关上了。

矮子支着耳朵在院子里听过广播,就要去开会,兰英说:“可把你也算个人了!”矮子没骨气地说:“不去不好,肯定是讨论那三口人的落户问题。”兰英看也不看他:“你拉下的屎你自己舔,金菊说是你把人领进她家的,我看你有什么本事收拾!”矮子说:“去了再看,现在说什么也迟了。”不等兰英回答,逃也似的出了家门。

进了会场,矮子找个角落蹲下,生怕有人说破是他招来的人。老支书拧着眉头站在主席、总理画像下面,褂子披在肩头,打着手势讲话:“现在开会,咱们今天集体处理河南那一家三口的问题,大家说落户就落后,落了户谁也别再闲话淡歌地说;大家说撵走,那就撵走,又不是谁家的亲戚!就这事,大家发表意见。”生产大队队长柱儿烦躁地嚷嚷:“不用讨论,讨论个什么?山东棒槌河南贼,留下来肯定是个祸害,不信都看着!”有几个人跟着起哄。一队队长金娃是银娃哥,不想让弟弟风里来的媳妇水里去,脸色难看地说:“我是银娃哥,也是干部,我看女子和银娃结婚后,就是咱村的人,户口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那两个老的不能留,不能给集体增加负担,叫他们回河南去算了。”三队队长反对:“金娃你想得美,你把人家女子的父母撵走,人家女子肯定不跟银娃了,不信你走着瞧。”金娃不吭气了。二队会计是个没结婚的光棍儿,说落户就落户,反正是个吃不饱,也不在乎多个三两张嘴。马上就有人拆穿他:“你小伙儿是看见人家女子长得好了吧,我跟你说,你想也白想,你当你是土匪长盛啊,天底下哪来那么多的好事情!再说,银娃也不是七……”大概意识到矮子七星在场,赶紧吐吐舌头,住了嘴。矮子的脸已经烧成了火上的鏊子,恨不得把脸装裤裆里去,往下别人说什么,他都听不见了。上过高中的二队队长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我说两句,不一定对。”他分析来分析去,听起来头头是道,大家听得很认真,可是分析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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