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金官桥阵地,松浦第一○六师团出师不利

8月5日上午,田中圣道又照搬昨天的老谱,他将进攻的重点选择在两翼的主阵地,谁知却遭到了中国守军前沿阵地的猛烈攻击。

田中圣道不甘失败,在又一轮猛攻的同时,开始在阵地前施放毒气。随着一声声沉闷的爆炸,一股股淡蓝色烟雾袅袅地随风飘向了第十九师的阵地。

第十九师猝不及防,旋即不少战士面色青紫地倒在阵地上。

李觉见状,急令正撤下休整的第一一四团投入反击。战斗中,一一四团团长不幸中弹牺牲,官兵一时失去指挥,阵地开始出现混乱,再加上对毒气的恐惧,反击未能成功。第十九师被迫撤至两翼阵地。

田中圣道经过几日苦战,在付出了惨重代价后,终于拿下了第十九师的前沿阵地。

松浦如释重负,认定中国守军已失去了战斗力。为了不让中国守军有喘息的机会,松浦下令各部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扩大战果,以一扫连日进攻失利的晦气。

然而,让松浦意想不到的是,李觉在得知援兵将至的消息后,将预备队全部调上了阵地。李觉第十九师虽然失去了前沿阵地,但两翼数座山头上的伏兵,却依然凭借有利地形,组织起无数道密集的火力墙,给进攻的日军以强有力的杀伤。

田中圣道第一一三联队和市川洋造第一四五联队被压在阵地前动弹不得,与此同时,鸡窝岭上的一一○团二营阵地的重机枪和迫击炮又一齐怒吼起来,无数的迫击炮弹炸响在敌阵中,进攻的日军顿时阵脚大乱,惨败而退。

8月6日,松浦第一○六师团第一一三联队长田中圣道在率部进攻中,被第十九师当场击毙,整个第一一三联队元气大伤,无力再战。

这一天,还有一段插曲更是有趣:

冈村宁次见金官桥久攻不下,便令一支500多人的步兵大队从鄱阳湖登陆,沿庐山东面陡坡向上攀登,企图奇兵偷袭第十九师侧背。当他们爬至香炉峰附近半山腰一块平地时,又累又饿,于是准备架枪造饭。天下的事情偏偏就这样巧,正巧这里有薛岳布防的另一支部队的一个团。日军步兵大队的行动早被他们发现,于是全团严阵以待,各种轻重火器乌黑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了这批贸然闯入他们防地的不速之客。团长屏住呼吸,在等待着最佳的射击时机。就在这支日军架枪造饭之际,团长一声令下,各种轻重火器居高临下一齐怒吼,将日军退路死死封住,日军措手不及,仓促应战,经一个多小时激战,这支500多人的日军大队全部魂归东瀛,无一漏网。这一仗打得如此干净利落,不由得让人叫绝!

就在松浦第一○六师团第一一三联队和第一四五联队在金官桥损兵折将的当儿,牛头山、十里山等阵地的中国守军也依托各自有利的地形,给松浦第一○六师团迎头痛击,打退了日军一次次疯狂的进攻……

中国守军像是与松浦第一○六师团玩起了迷魂八卦。

金官桥两翼的各个山头上,到处有伏兵,到处是火力,松浦第一○六师团就像是一头冒冒失失的野牛,撞在了一座一触即发的火山之上;又像一头凶狠无比的怪兽,冷不防捅着了一只硕大无朋的马蜂窝……松浦第一○六师团被中国守军牢牢实实地粘在了金官桥,进不得,退不得,狼狈不堪,疲惫至极……

一连十几天,松浦第一○六师团发起了无数次疯狂的攻击,中国守军的金官桥阵地,就像是一堵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

松浦第一○六师团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无力再战。

望着一片片倒在中国守军阵前同伴的尸体,这些骄狂的不可一世的武士们,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日军在中国战场上有抢回尸体焚烧后寄回老家的传统习惯。

然而,这次金官桥之战,日军因死亡太多,无力抢回,只得破例换了一个变通的方法,将阵亡将士的尸首割下耳朵或砍下手掌以代全尸。

望着晒黄鱼般横七竖八陈尸阵前的同类,目睹着焚烧时倒出的一麻袋一麻袋血肉模糊的耳朵和手掌,闻着焚烧时刺鼻的恶臭,这些昔日的武士们胆寒了,一种消极、疲惫、厌战的情绪在军中蔓延。

从后来缴获的日军日记中,有这样的记载:

几次进攻中,庐山上的迫击炮弹如雨点般从天而降,皇军大受威胁,死伤可怕。

还有一位从专科学校毕业的日本士兵在日记中写道:

庐山是支那名胜之地,“难见庐山真面目”名不虚传,皇军在此遭到支那军精锐部队第十九师的坚强抵抗,前所未有的激战,中队长、小队长死亡很多,战斗仍在继续,与家人团聚的希望是困难的……

连日激烈的战斗,李觉第十九师重创松浦第一○六师团。

当战斗打到最激烈、几乎无力坚守的时候,李汉魂第六十四军奉命赶来增援,接管了阵地,李觉第十九师奉命撤出战斗,到靖安休整。

松浦第一○六师团苦战十多天,被阻于金官桥阵地前动弹不得,再也无力组织进攻。冈村宁次只得下令该师团暂停进攻,转为防御,双方暂时形成对峙局面。

金官桥一战,松浦第一○六师团损失惨重。据战后日方公布的材料显示:松浦第一○六师团共有5个联队,这次参加作战的有3个联队、9个大队约16000人。在这次战斗中伤亡达8000人。其中战死联队长1人(第一一三联队长田中圣道大佐)、大队长3人,重伤联队长1人(第一四五联队长市川洋造中佐)、联队副官1人,中队长及小队长则死伤过半。

中国守军的损失略低于日军。

李觉守住了金官桥,却打残了全师,第十九师奉命撤至靖安休整时,全师只剩下780人!(参见邢福有/著《国民党起义将领传》、陈荣华主编《江西抗日战争史》、李永铭著《1938:武汉大会战》)

四、英国女记者笔下的南浔战场

金官桥之战刚一结束,英国女记者弗雷特·厄特利女士和路透社记者勒思利·史密斯先生就来到了南浔前线,采访了满身战火硝烟的第六十四军军长李汉魂将军,她在后来所著的《战火中的中国》一书中这样写道:

1938年8月,对中国人来说,战争进行得不错。军官们常到我们这里坐上一两个小时,兴致勃勃地谈起日本军队正在下降的士气。他们认为,比之几个月以前,现在的日本兵就不是那么可怕了。尤其是日军在该地区要向前推进,就必须首先夺取山头,而在山头上作战显然有利于中国军队。然而,李将军却告诉我们,他非常担心日军不久就会大范围地使用毒气……

李将军的指挥所堆满了从日本人手里夺来的武器装备:机关枪、步枪、防毒面罩、信号旗、双筒望远镜、日本军官佩带的剑、从死者身上取下的“千针带”随身护符以及许多日记和信件。

有一本日记令李将军心烦意乱,它的主人是日军第一○六师团第一一三联队十三中队的队长,现已战死。日记里有一张死者的全家照,和草草记下的日记一样,相片上显示了该军官是一个聪明而又仁慈的人—他憎恨战争,并对日本官兵作恶多端的暴行极为恐惧……

应这位英国女记者的请求,中国军官从日记中抄了其中的几页给她,后来她又请长沙的一位传教士将它译成了英文:

7月7日至10日。抵达上海。虽然我们不择手段地取得战争的胜利,但我已深深地感到了战争的残酷性。我为什么、为谁干着这种无耻的暴行—我只能把这些问题深藏在自己的心底,对谁也不敢说。

7月20日。今年的樱花节,我们全家在家乡照了一张相。可是,当樱花再次盛开时,亲人们就不敢再看这张相片了。每当我凝视它时,自己就止不住泪水。呵,明年的樱花节,我的儿子将变成孤儿,我的妻子会变成寡妇,而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又能在哪里找到自己的骨肉?

8月1日。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我们的大炮猛轰山头,一块弹片直落到我身边,实在太危险了。该次战斗中,我的指挥官、八中队的队长、几个小队长和另外许多士兵加起来共100多人,全都死于沙场……

8月4日。我厌倦死了。身体瘦得皮包骨头,却仍不得不去干残酷的暴行。良知使我愧对双亲。中国士兵富有牺牲精神,他们武器先进,又拥有有利地形;他们小心翼翼地监视着我们,又处于以逸待劳的有利条件,不像帝国军队那样疲惫不堪。我们的军需品极难运进来,似乎已毫无胜利的希望。好几次,我们遭到中国军队的夜袭和炮轰。在敌人的炮火下,自己的生命朝夕难保。眼下,活着的军官只有我和另外四个人。今天,已不得不请求上级增援。

接着,这位英国女记者写道:

这位日军军官的日记只记到这里,因为8月5日,他和全中队的官兵就被中国军队消灭了,他们的灵魂便永远地游荡在南浔的土地上……

李汉魂将军向我展示了这位日军军官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上沾满这位军官的鲜血,他为这位日本人的死而激动。“战争就是战争”,他说,“我是个将军,他是敌军的一名中队长,我必须将他消灭,但我却并不以为他是一个真正的敌人,对于他的死,我的良心难以平静”。

写到这里,我的心情也像李汉魂将军一样,久久难以平静。

日本军国主义穷兵黩武,发动了这场罪恶的战争,他们在给中国人民造成巨大灾难,让无数儿童变成孤儿,无数妇女变成寡妇,无数母亲失去儿子的同时,他们自身也自食其果。

这位阵亡的日军军官的日记和那张沾满鲜血的全家福照片,就是最好的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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