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混乱中的将军们(2)

周振强带领教导队第一旅官兵,坐在一只匆忙扎好的简陋木排上,在惊涛骇浪上颠簸着,穿过敌机、敌舰的疯狂扫射,终于到达了长江北岸。

然而,还有许多接到命令或没有接到命令的部队,在仓促撤退时境况就更为悲惨了。教导总队第三团团长李开西,撤退中把部队带向燕子矶三台洞江边,经过一路混乱不堪的奔跑拥挤,部队早失去掌握,到达江边时身旁只剩下几个官兵。李开西看到,江边到处是黑压压拥挤的人群,激流滚滚的江面上,木柱、门窗、木盆等数不尽的漂浮物,顺着江水向下漂流。激浪翻滚,人头浮动,救命声、嚎哭声令人毛骨悚然!正在危急之时,一营长邹蔚华报告说,他已用电线杆扎好了两个木排,请团长一同过江,李开西这才得以脱离险境。他的团副彭月翔靠士兵给他的一个床架子,铺上一条芦席,漂到江中八卦洲,再由八卦洲觅船渡过了长江。最为悲惨的是教导总队第一旅第二团团长谢承瑞。谢团长率领部队守卫光华门,由于连日苦战疲惫不堪,在随着拥挤的人流通过挹江门时不幸摔倒,竟被混乱的人流踩死在挹江门边!教导总队参谋长邱清泉,留在总部处理好撤退事宜之后,发现情势万分危急,自己已经很难撤退离开南京了。于是急中生智,化装打扮成平民百姓,和第四团团长睢友兰、旅部中校参谋廖耀湘等人藏入了安全区难民之中。

比桂永清聪明的是七十四军军长俞济时。俞济时见战争节节失利,而唐生智又严令禁止任何部队私留船只准备过江,为防万一,他向交通部长俞飞鹏要了一只小火轮,偷偷停在浦口作随时急用,这样既不招人耳目,又给自己留下了后路。12日傍晚,他从卫戍司令部开会出来之后,立即奔向五十八师师部,传达了撤退命令,又派军部李参谋将撤退命令送给五十一师王耀武师长。随后带了五十八师师长冯圣法等一批人直奔下关江岸,登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小火轮,顺利渡过了长江。好在他心里还装着自己的部下,过江后派军部张副官随船往返,负责接运自己的部队,师长王耀武等大批官兵就是靠这艘小火轮撤退过江的。

五十一师师长王耀武率部队退入南京后,担任水西门一带防守任务。12日下午,由于战斗异常激烈,他没有参加卫戍司令部的会议。接到撤退命令之后,他立即命令周志道旅长率领一五一旅赶赴八卦洲附近扎木排过江,李天露旅长率一五三旅随师部一道从下关附近渡江。登上长江北岸,王耀武清点人数时,发现三○六团团长邱维达还没有过江,又听说邱团长已身负重伤,便派师部副官主任赵汝汉带领卫士班前往南岸,务必设法将负伤的邱维达团长抢运过来。

当时,三○六团正担任水西门至中华门一带城墙的防守任务。12日上午,邱维达正在城墙上指挥激战时,忽然接到三营长胡豪的报告,水西门与中华门之间,城垣突出部有一段被炮火炸开,敌人爬墙登城者已有一两百人。邱维达极为紧张,立即命令三营组织敢死队,与友邻部队夹击,务必在一小时之内消灭突入之敌人。于是胡营长亲自率领敢死队向敌人冲去,一时杀声震天动地。邱维达也指挥全团火力直接掩护,终于将突入城内的敌人全部肃清。然而,团副刘历滋,营长胡豪等众多官兵,都在这场战斗中壮烈牺牲了。

晚上七时,三○六团接到师长王耀武的电话,命令部队相机撤退。邱维达接到命令随即召集营、连长在城墙上研究撤退方案,不幸被敌人流弹击中,昏迷不醒,待他醒来时,已被担架抬到下关码头。邱维达看到,下关一带情形十分凄惨,到处是黑压压的散兵、伤员和难民百姓,辎重、车辆、行李和数不清的人群把沿江马路挤得水泄不通。一会儿敌机从头上投下几颗照明弹,一会儿敌舰从江中扫过来一阵机枪,哭号声、呼救声、怒骂声、怨恨声搅成一片。看到这种情景,他心中不禁涌过一阵伤感,一阵悲哀。

担架在江边停留下来,副官和卫士分头去找船只。寒风凛冽,残夜深沉,正在紧急时刻,忽然江中传来遥远的呼喊声:“五十一师邱团长在哪里?!”“五十一师邱团长在哪里?!”……

大家屏住气息细听,原来喊声来自煤炭港方向,于是担架连忙向煤炭港奔去。来到煤炭港,只见江中停着一只小火轮,喊声便来自这小火轮上。由于江边人群混乱拥挤,轮船不敢靠岸,离岸30米远停住,用绳索抛过来系着邱团长,从水中拖了过去,这才得以离开险境。

比俞济时七十四军条件有利得多的是宋希濂的三十六师。宋希濂是湖南湘乡人,黄埔军校一期毕业生,当时任七十八军军长兼三十六师师长,实际上能指挥的部队只有三十六师。三十六师在参加淞沪会战后剩余3000多人,于11月22日退到南京,在补充了4000余人后参加南京保卫战。师部奉命防守红山、幕府山、下关、挹江门沿江一带阵地,并负责看管南岸所有的船只。

12日下午卫戍司令部紧急会议以后,宋希濂立即回到师指挥部,召集了独立营长以上的部队长官会议,对渡江北撤的事项作了具体安排、布署。然而在大批部队散兵、难民涌向江边,秩序极端混乱的时候,三十六师也无法顺利渡江了,不但船只接连被失去掌握的部队抢掠而去,而且不少士兵被乱军冲散失去联系,经过一夜奋力抢渡,到达浦口的也只3000余人,不及全师人数的一半。

最糟糕的是七十一军军长王敬久,他在开完会议之后,只通知在明故宫待命的八十七师一部分队伍,并没有回到富贵山地下室军指挥部,抛下在前方苦战的部下,自己登船一走了之。随后师长沈发藻也匆匆登船北撤。待到在中山门内外激战的部队发现情况有异,准备撤退的时候,已经是群龙无首了。部队根本不知道撤退的方向和路线,只好各自纷纷向江边涌去。八十七师副师长兼第二六一旅旅长陈颐鼎,一直率部队在中山门外与日军激战,根本没有接到撤退命令。直到12日夜晚,发现情况有异,派副旅长孙天放带领武装士兵到附近实地了解,这才知道南京撤退的消息。

13日凌晨两点,陈颐鼎率领部队从阵地撤下来,绕道来到下关,只见江边上黑压压一片人群,混乱不堪,渡江已不可能,便又带领部队朝煤炭港奔去。一路上人流拥挤,部队早被冲散,到达煤炭港时身边只剩下特务排一二十个人,也没有找到渡江船只,便继续向燕子矶方向走去。

由于陈颐鼎骑在马上,又穿着将级军官的呢军服大衣,跟在他身后的宪兵、警察、散兵越来越多,竟有近3000人。陈颐鼎便停下来,对这些散兵进行整编,告诫他们一定要听从指挥。正在这时,山头上响起枪声,日军搜索部队和担任警戒的特务排士兵打起来了,临时军部队一哄而散,陈颐鼎带着副官和几名贴身卫士急忙来到江边。

这时前有大江挡路,后有日寇追兵,情势万分危急。陈颐鼎正欲拔枪自尽,卫士兵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块二丈多长六尺多宽的大木板,不由分说把旅长推上木板,大家坐上木板便漂了过去。木板离开江岸约50公尺,便开始逐渐下沉,排上人全掉落在江中,正在危急时候,教导总队看护班长马振海驾排从身边漂过,把陈旅长救上了浮排。

少将旅长陈颐鼎靠着这只浮排搭救,漂到了八卦洲,然后乘着清晨大雾,穿过敌舰封锁渡江到达北岸,这才逃得了性命。

四、冒死突围的粤军将领

真正执行卫戍司令部命令实行正面突围的,只有广东部队叶肇的六十六军和邓龙光的八十三军。接到突围命令之后,两位军长商量:由六十六军打头阵,八十三军作后卫。部队由太平门出城,从紫金山北麓向南作正面突围。

回到军部之后,叶肇迅速传达了撤退命令,然后和一五九师代师长罗策群来到太平门,亲自站在门边,指挥部队拆除太平门堵塞的沙包,打开城门。在南京城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六十六军以大体上保持建制的队伍出了太平门。沿途到处是堑壕、地雷,部队进展缓慢,到达岔路口时,终于被日军发现,敌人立即进行阻击。部队几次冲锋也没有把敌人打退,代师长罗策群遂策马扬鞭高呼:“跟我来!与敌人拼啦!我们总不能当孬种呀!”先头部队跟着罗师长猛冲上去,这才把敌人打退,罗策群将军也就在这次战斗中壮烈牺牲了。

冲过岔路口以后,部队已经打散,乘着夜幕的掩护,各自分头突围。军长叶肇和参谋长黄植南一起,在黑夜的山地上摸索着前进。14日清晨,来到汤山附近一个村庄,找当地农民买到两套便衣,化装成难民躲进了山中。寒风呼呼地刮着,山路崎岖难行,两人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饿得饥肠辘辘。傍晚摸到山下找食物,朦胧的月色下,忽然发现路旁有一堆红薯皮,顿时喜出望外,如获至宝,匆匆用手帕擦了几下,便大口大口地送进嘴里。饱餐以后,又将余下的红薯皮装进口袋中,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天早上,两人看见公路上有难民成群走过,便立即混入难民群中。走不多远,突然遇见一队日军由东向西开拔,狭路相逢,想躲也来不及了,两人心惊胆战地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希望能侥幸过关。不料冤家路窄,日本兵偏偏看中了他们,于是两位中国将军顿时成了日军的临时挑夫。黄植南挑着行李走了六七里路,忽然脚痛难忍,一走一拐地赶不上队伍。日本兵气得嗷嗷直叫,看看实在不行,狠狠踢了几脚,黄植南顺势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两眼紧闭,于是一个日军上等兵的行李就压到了军长叶肇的肩上。军长叶肇生平何曾尝过挑担之苦?忽然压上几十斤东西还要匆匆赶路,委实难以胜任。日本士兵看看这名中国挑夫,头发花白,胡须老长,脸上又瘦削又苍白、憔悴,确实是一个没用的废老头,只好另抓了一名青年农民代替,然后狠狠骂了几句,提起皮靴又是几脚,叶肇顺势滚到路边,待日军远去之后,慌忙找到黄植南。这时黄植南“病”也好了,脚也好了,两人吸取这次惨痛的教训,从此远离公路躲入山中,摸清敌情专拣小路行走,终于辗转到达上海,从上海乘船回到了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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