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朱元璋白手起家的预言(1)

八双牛来力量大,

日月同行照天下。

土猴一兀自消除,

四海衣冠新彩画。

--《乾坤万年歌》

八双牛:是指一个叫朱重八的人。这个人就是朱元璋。

日月同行:指的是一个明字。这是指明朝。

土猴:是指戊申年,即公元1368年。该年朱元璋于南京登基立国。

一兀:是个“元”字。指元帝国自行覆亡,没给朱元璋添太多的麻烦。

这个拆字很简单,我们已经拆到了乏味的程度。但如果我们知道了朱元璋所遇到的怪异事情,那说不定会让我们毛骨悚然。这笔录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部恐怖小说都要离奇:

住方三载,而又雄者跳梁。初起汝、颖,次及凤阳之南厢。未几城陷,深高城隍。拒守不去,号令彰彰。友人寄书,云及趋降。既忧且惧,无可筹详。旁有觉者,将欲声扬。当此之际,逼迫而无已,试与知者相商。乃告之曰,果束手以待罪,变奋臂而相戕?知者为我画计,且默祷以阴阳。如其言,往卜云守之何详。神乃阴阳乎有警,其气郁郁乎洋洋。卜逃卜守则不告,将就凶而不妨。

这一段文字写得……就两个字:别扭!但这几个别扭的文字却值了大价钱,这是大明开国天子朱元璋亲自撰写的回忆录。这段文字记述的是1251年元朝廷发汴梁、大名十三路民夫十五万、广州等地戍军二万,赴黄河开河道,将河道勒回旧道。却不曾想白莲教暗埋一独眼石人于河道中,并传播民谣云:“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结果,真有这样的石人被挖出来,天下人同声俱反。

元兵赶来弹压,与红巾军交战于濠州,赶巧青年朱元璋正躲在附近皇觉寺做和尚,正如他自己所说:“住方三载,我已经在这里躲藏了三年了,结果却不料……”

这段文字表达的郁郁乎洋洋,看得费劲,我们还是翻译一下吧:“……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凤阳一带沦为了战区,打得那叫一个惨啊,硝烟弥漫,弹片斜飞,红巾军天天冲出城来屠杀老百姓,说是杀官兵,官兵也每天冲过来杀老百姓,说是杀红巾军,我日你娘亲啊,老百姓招谁惹谁了,要受你们两伙王八蛋这么蹂躏?就在我义愤填膺之中,可不得了,有人给我寄来一封信,热情邀请我加盟红巾军,一块去砍老百姓,怕怕,这吓死我了……可是有人知道我收到信的消息了,正要去举报,这可咋个办啊?没办法了,算个卦吧,问问老天爷吧:天爷爷地奶奶,我是你的小崽子,让我扔一枚硬币先,正面朝上我就留下来,接受组织审查,反面朝上我就逃到别的地方打工。看看是正面还是反面,我扔……晕,怎么硬币是立着的?我重新扔……又晕,硬币还是立着的!我再扔一次……更晕,硬币还是立着的,这谁家的硬币啊,怎么厚得像磨盘?”

朱元璋连算了三遍卦,投出去的筹板都是立着的。这意思很明显,老天爷在慈祥地告诉朱元璋:“不要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你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然后老天爷又说:“你也不要继续留下来了,哪有傻到你这种程度的?人家官府马上要来抓你了,你还不说快点逃……”

既不要逃,也不要去自首,那朱元璋到底咋个办呢?估计朱元璋当时一定是急得拿脑袋撞墙。

当时元帝国信奉的是藏传佛教,与中土百姓所信奉的佛或道的教义有着本质区别,前者讲究死后转世,注重的是终极关怀,而后者琢磨的则是有求必应,若神佛不灵验,那香火可就危险了。这种文化形态构成了激烈冲突,导致了蒙古人与中土汉人之间的互不认同,无法沟通交流,分崩离析是必然之事。

但促动元帝国全面崩盘的,却既非佛教的力量,也非是道教或儒教的力量,而是一种混和杂交的奇异教义,甚至连基督教的耶稣也是这教义中膜拜的神祗之一。这就是明教。明教早在唐朝就悄然潜入中国,它是由波斯人摩尼所创立,该教派不解何故,专往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钻,搞些神神秘秘的仪式。传到中土的摩尼教更是离奇,在金庸的《倚天屠龙记》中有记载,该教信奉光明,认为光明象征着善,象征着理性,而黑暗则象征着恶,象征着人类无尽贪婪的欲望。明教的神就是明王,旗下有净风、善母两个光明使,另有净气使、妙风使、妙明使、妙火使与妙水使。总之,这是一个异常严密的组织,一般人若加入,再想跑出来,那可就万难办到了。

与摩尼教一道作伴来到中国的还有基督教,后来摩尼教流入回鹘,基督教则在中国被称为景教,这两家教义与中土的偶像崇拜形成了明显区别;它们都有教堂,但百姓进了教堂却找不到供磕头跪拜的泥像,这让百姓有说不出来的忿愤。所以,这两家教义在原始思维氛围浓厚的地带生存得就比较艰难。

而摩尼教进入了回鹘却是如鱼得水,受到广泛欢迎。回鹘是南北朝时代活动于西北地带的一支民族,日本小说家井上靖在《敦煌》中对这个民族强盛的生命力量表示了无限的景仰。此后回鹘人都成了摩尼教众,他们穿白衣,戴白帽,不搞偶像崇拜,不吃肉,不杀生,一天只吃一顿饭……再后来景教与摩尼教都转入地下,生存环境完全相同,日久天长,分不出来你我;等到中土佛教又惨遭整肃,结果三者混淆融合,成了明教。

明教中神的画像一是摩尼,另一个是耶稣,可是这两个神清一色的高鼻子、凹眼睛、黄头发,乡人见之,莫不大惊而走,以为是魔怪。于是明教又被称为“魔教”。

进化到这一步,明教也应该觉悟了吧?还不搞偶像崇拜吗?那后果可是严重的很。

绝望的明教被迫迈出了毁灭性的一步,与中土的白莲教、弥勒教嫁接,沦为了偶像崇拜的猎物。行了,走到这一步,明教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青年的朱元璋尚在皇觉寺躲藏,由明教、弥勒教、白莲教这诸多教义掺杂的思想力量已经在中国大地上掀起了一场场的腥风血雨,起事的教众与官兵在濠州地带展开拉锯战。正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兴亡颠覆转瞬之间,是百姓最苦最难捱的日子。

当时在濠州的情形就是这样:官兵到处捕捉老百姓,杀掉当红巾军拿去报功;而红巾军对这些“不积极革命”的落后分子也没有好脸色--大家都在辛辛苦苦地杀人放火,偏你躲起来关门过小日子,真是太不像话了,他们也到处捉杀老百姓。两下夹攻,最终把濠州地带搞成了无人区--老百姓有的当了官兵,有的当了红巾军,原本是叔伯邻居,现在只能是各为其主,轮锄头拼个你死我活了。有什么办法呢?

要革命,就会有牺牲,那牺牲往往是相当的惨烈,不唯是血肉横飞的残酷场面,还有心灵被这种残酷生生撕裂的绝望。这就是朱元璋问卦时掷出的筹牌何以直立着的原因了。

极端情境之下没有理想的选择,只有接受冷酷的生态法则:杀戮还是死亡,是在痛苦中忍受命运残酷的打击,还是拿起武器,把敌人消灭……这个把哈姆雷特逼疯的问题,也落到了朱元璋的身上。

当朱元璋走出这一步时,是何等的不甘,何等的悲哀啊!他绝望地感叹:

众各为计,云水飘扬。

我何作为,百无所长。

依亲自辱,仰天茫茫。

既非可倚,侣影相将。

突朝烟而急进,暮投古寺以趋跄。

仰穷崖崔嵬而倚碧,听猿啼夜月而凄凉。

魂悠悠而觅父母无有,志落魄而侠佯。

西风鹤唳,俄浙沥以飞霜。

身如蓬飘逐风不止,心滚滚乎沸汤。

这一段文字,惨啊,真是太惨了!失业青年朱元璋为我们描述了一幅凄惨的画面:可怜我活到了二十郎当岁,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我何作为,百无所长”--除了混,屁本事也没有,正宗废物点心一个。朱元璋突然看到前方有炊烟升起,狂奔而去:“叔叔大爷大妈大娘婶婶,可怜可怜我这个失业青年吧,给一点点吃的……”“砰”的一声,那扇门对着朱元璋的鼻尖重重关上,那一瞬间朱元璋的内心是何等的悲愤啊!他仰头质问苍天:“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道如此冷酷?”

绝望之际,就见前方一道光华出现,朱元璋革命事业的领路人、明教五散人之一的彭莹玉大师赶到了。

彭莹玉,俗家名字叫彭翼,人称“妖彭”。公开身份是袁州慈化寺和尚,暗地里是明教宣传部长。每天夜里,彭莹玉就在秘室里开会,鼓舞教众们起来,推翻蒙古统治者:一等人,是蒙古,吃得肚皮直打鼓;二等人,是色目,日子过得真舒服;三等人,是汉人,饿得张嘴满地啃;四等人,是南人,都他妈的不算人……

宣传工作做完了之后,就是分发武器。明教的武器非常先进,成本也低--举凡参加起事的人,后背处都由彭莹玉写个“佛”字,有了这个字,枪扎扎不透,刀砍砍不透。大家约定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共同举事。

到了日子,五千人众在彭莹玉的徒弟周子旺的率领下,在江西宜春轰轰烈烈地闹将起来,官府急忙派兵将来弹压,教众袒开肚皮让他们扎……“噗哧”,一扎一个透心凉。

怎么这法术不灵了涅?

说到这法术失灵,委实是个世纪性的大难题。民国年间军阀张宗昌曾经请了一个道士画符、念咒,之后将符纸烧剩的水给一只鸡灌下去,然后让卫队对准那只鸡齐射,直打得满天翎毛狂舞,那只鸡照样精神抖擞。连子弹都射不进,这法术应该没问题吧?可临到战场上,那些喝了符水的士兵们被子弹一穿一个透。

彭莹玉遁走,转入地下继续宣传。他以寺庙为掩护,而朱元璋此时正躲在寺庙里,所以彭莹玉就是冲着朱元璋去的了。朱元璋这人也怪,彭莹玉的宣传理论那么一大堆,他就听懂了一个算卦;老天爷也拿这个失业青年开心,连续三次都把个筹牌直立起来,就是不给朱元璋以继续待业的希望。万般无奈,朱元璋只好加入明教,去濠州投奔郭子兴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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