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防旧事(1)

  一望无际的森森树木,莽莽野草,蜿蜒起伏的山岭,东北林子,以它的深远和广袤著称。只有到了那儿,你才能体会到滴水成冰的寒冷,和经久不化皑皑积雪的壮观,真可谓是雪岭冰峰,绵亘千里。
  
  20世纪70年代,我们频繁下部队演出。在大小兴安岭的森林里,在茫茫白雪中,时时见到一个个手持步枪、裹着绿色的棉衣棉裤皮大衣皮帽子披着白色披风的战士,远远望去就像一棵棵挺立的白桦树……
  
  26年间,由于经常下连队慰问演出,东北几千公里的边防线我几乎都走遍了。更有趣的是,当时我们这些老兵几乎可以从中国和蒙古、苏联及朝鲜当时的边境状况,看出他们与我们之间的微妙关系。
  
  我第一次下边防是中朝边界。那是20世纪70年代初。
  
  中朝边境主要是由三段组成:图们江、鸭绿江,以及图们江和鸭绿江中间陆路交界的地带。
  
  到了江边,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边防线可谓戒备森严,在我们这边相对宽松,在他们那边,绝少见百姓在江边溜达,偶尔看到的却是一队队巡逻兵。
  
  双方实际处于一种战备状态。这与当时中苏对峙,原“社会主义阵营”国家之间的“变数”也不无关系。
  
  当然,随着国际形势不断变化,中朝之间的关系也会随之而变化。如1970年4月5日周总理访朝,与金日成首相握手言欢;当时,有一部朝鲜纪录片《中国人民的友好使者》在国内放映,就反映了那个美好的时刻。1971年10月25日,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恢复了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朝鲜投了中国一票),这里便感受到了一种松动,在边境线也能见到朝鲜的老百姓了。
  
  1970年5月,我刚从基层调上来不久,在吉林省军区宣传队主演一部话剧《一秒也等不得》,在剧中我饰男主角,一个边防团真名实姓的模范人物--王大彪。剧情大意是说王大彪为了加强战备,一秒也等不得,只争朝夕刻苦训练的故事。
  
  我原以为这是取材自中苏边境的真人真事,后来才得知这王大彪乃驻守在中朝边境的边防团的一位班长。
  
  该剧演了没几场便收摊儿了,原因自然是周总理访问了朝鲜。
  
  当年出国的机会绝无仅有,尤其对军人而言。于是能到边境线上走走看看,便是难得的机会了。记得不知有多少次,我们曾在双方边防部队视线以外,扶着界碑摄影留念,顺便绕着界碑走上一两圈,权当过了一把“出国瘾”。
  
  说实话,那个年月,苏联和朝鲜边境城市的建筑都比我们强得多。比如在图们江边,我方一侧是长白县,对面是朝鲜的惠山城。那一排排高耸的楼房,就像十几年后我们北京“前三门”的现代建筑(那是中国改革开放之初最高档的民居)一样。远远地还能看见城市街道上,有一队队穿着非常整齐的制服的队伍走过。开始我们以为是士兵,但拿望远镜仔细看,是朝鲜的学生,穿着统一的校服,手里拿的是那种学生用的塑料板。可一到晚上,他们那些漂亮的楼房许多却都不亮灯,再问一些到过彼岸的朝鲜族老乡,方知对方电力缺乏。
  
  也有早年过去再也休想回来的。我记得在防川一线,图们江对岸的一大片菜地里就曾看见过两个人,从衣着看就知不是朝鲜人。
  
  远远地,我朝他们喊:“哎,你们好吗?”
  
  没想到,对方竟听懂了,还冲我招手回答:“你们好吗?”
  
  说话还带着明显的山东口音。
  
  细一问,那俩人果然来自山东。记得他们好像是日照县的,二战前由海路到了朝鲜半岛南部,又辗转去了北方。不料1948年夏天,朝鲜半岛一分为二,再加上随之而来的战争,山东老乡就随着冷战的形势沉浮。这两位山东同胞虽然是种菜的普通农民,却也算华侨,也许还是“朝籍华人”,从此也就定居在异国他乡,难返故里了。
  
  按照以上说的同样的“出国”方式,我当年也算到过苏联。
  
  中苏边境有7000多公里,东北占了大部分。这里同样见证了两国关系的变迁:从两国结盟友好,到1956年苏共二十大后开始出现分歧,再到20世纪60年代两国关系彻底破裂--至今,那“一评苏共中央公开信”,紧接着“二评”“三评”,直到“九评”仍犹响于耳。同时我也知道了两个响亮的名字:葛兰与夏青。在播送“九评”时,他们那铿锵有力的声音曾鼓舞了多少中国人,尽管当时我们缺衣少食。
  
  到了我国“文革”开始,对外亮出反对“帝修反”的旗帜,连苏联驻华使馆所在的北京东城的扬威路也改成“反修路”时,中苏已将对方视若仇敌,边境线上剑拔弩张。终于在1969年3月,冰封雪冻的乌苏里江上的一个小岛上,爆发了一场震惊中外的战争,即珍宝岛之战。
  
  我有幸两次登上这座明显处于主航道中心线我方一侧的岛屿--苏方是侵略者无疑。当然,那都是我方重新夺回“珍宝”之后的事了。更何况,70年代初中苏关系又发生了微妙变化:
  
  1969年9月11日,周恩来总理与苏联总理柯西金在北京机场会面;10月20日,中苏副外长就边界问题在北京开始谈判,这是自两国关系破裂后的第一次高层接触。
  
  中苏关系又有缓和的趋势,否则,哪有我们登岛的份儿?
  
  那些年,中苏边境线我去得最多。我们演出队一到黑龙江或乌苏里江边,就爱爬到大架子上。所谓大架子,就是为监视敌方沿边界搭起的高高的瞭望塔,顶上有个小木屋。那上面通常站着一个或两个哨兵,用40倍的望远镜眺望对方,而经常看到的是苏联哨兵也在用望远镜看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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