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色渐暗,寒气逼人。月亮像一面镜子,发出皎洁而明亮的银白色光芒,远远地挂在皮博迪豪宅所在的街道尽头的屋顶上。很奇怪,那天的月光显得非常不真实。我不知道盖斯特为什么要带我来皮博迪这里,也许是因为那封提到梅尔维尔的信件。我心想,这件事一定要和奥斯卡好好说说,讨论一下它的来龙去脉。
我还知道,连午饭也没吃,我现在快要饿死了。
“罗斯玛丽,我往城外方向走。”盖斯特说。他拍了拍我,迟疑着,蹭了蹭我的胳膊。这个动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表示出明确的亲近感。我应该要送他回家吗?这也是助理该做的事情吗?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在夜晚怎么四处走动。他等在那里,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谢谢你,盖斯特先生。”我怀疑他在等我的感谢。我真的是从心底里感谢他。能够有机会见到皮博迪的收藏,哪怕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对我来说也是一份厚礼。
“谢谢您带我来看皮博迪的收藏。我会永远记得。永远。”
“我想你会感兴趣,”他回答,声音听上去有点紧张,但明显心情愉悦,“我想让你见见萨缪尔·麦特考夫,但今天可能不是最好的,”他顿了一下,想找个确切的表达,“理想的时间。下次吧,我想带你到楼上图书馆里看几样东西。”
我应该问问他为什么那天不是最理想的时机,他觉得怎么样才算是理想时机,可是突然间,我很想马上离开他,很想摆脱受他约束的感觉。我不能保证对他想带我看的东西感兴趣,虽然皮博迪的图书馆的确对我很有诱惑力。不过,也许派克哪一天让我和奥斯卡一起来,或者和米歇尔先生一起来也说不定呢。
沃尔特·盖斯特挺了挺他原本不太平的肩。
“他觉得你很迷人,罗斯玛丽,”他脱口而出,“萨缪尔说,他觉得你长得与众不同。”
这两句话听起来有点矛盾,而且我实在想象不出在什么样的场合下,我的长相会成为他们之间的话题。一想到他们谈论的内容,我就非常不舒服。我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绝对算不得亲密的关系使得我们两人之间的沉默愈加升级。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我迫切地想要逃开,于是很突然地向他告别,把他一个人留在了街角。他站在诡异的月光下,不知所措。
这些巨资修建的街道上的积雪已经清理干净了。但是再往南,穿过几条大街,可以看到一个清洁工人正挥着一把小铲子在公寓楼门前铲雪。到了晚上,这座城市就变了一副模样,而且好像可以无休止地变下去。我穿过市中心,边走边想心事,完全没有意识到在反复沿着同一条路线行走,就那么走下去,穿过市区,走回来,再穿过市区。走着走着,我的眼前又浮现出皮博迪的那些收藏。我紧紧攥着查普斯送我的那块护身符,心里想着那块如凝结的泪滴般的水晶,可怕的机器人,让人不安的侏儒,还有挥舞着红珊瑚象征闪电的朱庇特。那红珊瑚的作用到底是为了激发人们写作的灵感,还是激发性欲呢?
我看上去究竟是与众不同呢,还是迷人呢?
离开皮博迪豪宅的那个晚上,整座城市都像在梦里一样,好像皮博迪的那些展柜都跟着我跑到了大街上。眼前的街道也重重叠叠,充满幻象——有橱窗里反射的街道,有视觉上重影的街道,还有想象中的街道。我牢牢记在心里的城市地图好像只在白天管用。到了晚上,城市的一切只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中。我不停地走,走下去,甚至忘记了自己要去哪里,为什么去,完全迷失在自己的想象中,竭力想把自己的思路理出头绪。
皮博迪的那栋房子究竟在哪儿?“它不存在于任何一张地图上,地图上永远找不到真实的所在”,梅尔维尔的话不断在我的耳边萦绕,随着我在城市里奔走。
我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奥斯卡,告诉他我所看到的一切。我摸了摸口袋,确认科什尔小姐给我的导览册还在。这本小册子就像柯勒律治诗中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奇葩。这本册子足以证明,皮博迪的那栋房子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我真的去过了他的“世界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