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谜》第二部 第11节(1)

“米歇尔先生。”我拉上了轰隆作响的电梯门,冲着里面喊。

“我在这儿,可爱的姑娘。里面呢。”

一架梯子搭在一个高高的书架上,米歇尔先生靠在梯子上,离地面好几级台阶高。

“我在找东西,罗斯玛丽,可是最近记性和忘性一样大,我已经想不起要找什么了。不过我找到一版不错的《疯狂的奥兰多》(传说意大利中世纪诗人阿里奥斯托(Ludovico Ariosto)所著的长篇传奇诗),引发了我对爱和疯狂的思考。至于我最初爬上来是找什么的,我可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算了,也许一会儿就能想起来了……”他一步步从梯子上爬下来。

“我得抽斗烟歇歇,待会儿就想起来了。”

“唉,”他坐在他的小书桌后面对我说,“不管我忘记了什么,你来了就好了。你是代表记忆的迷迭香啊,对吧?”

我不由得笑了。

“你会帮我想起我为什么爬上那个该死的梯子的。”

“你肯定在找一本书啊。”我说着,走到他那张乱糟糟的小桌子旁。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草口袋,挂在椅子背上。

“先把这事放在一边好了。告诉我你来的目的——我发现你今天不是陪客人上来的。我感到非常高兴,亲爱的,真的是非常高兴。”

我窘得连头发根都红了。

“我也很高兴,米歇尔先生。您这儿真好,又暖和。我觉得有点冷,这雪下得……”

我话没说完。

“离开澳洲,到了地球这边,你对这些完全没有准备吧。”我想他说的是气候。

我们静静地坐着,很惬意。米歇尔先生捏点烟丝装到烟斗里。我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间屋子好像完全笼罩在一束神奇的光束之下。从地板到天花板到处都是书,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皮革味道,混杂着清新的香草味。因为都是旧书,决定了屋子里的主色调是差不多的黯淡颜色——从淡褐色到棕色到暗酒红色,布封都是深蓝色或者绿色。书脊使用了一种类似于灯芯绒的复古风格制作,给人一种布质织物的感觉。不知道奥斯卡注意过没有。米歇尔先生身上的衣服和这个图案很搭配。他的衣服用的是同样颜色的斜纹的格毛呢,和这间屋子的图案简直像是从一块料子上裁下来的。他的一头白发立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本被翻开的书,和屋子角落里堆放的旧书没什么两样。

显然,我对善本书室的偏爱源于一种熟悉感,它像极了我小时候随着母亲去悉尼采购帽饰的那家弗伊斯商店的工作间,简直就是它的翻版。只不过这里没有成堆的皮革,没有整面墙的抽屉,里面放满漂亮的小玩意。这里的每一本旧书和那些抽屉也差不多。打开书,里面的精华便倾泻而出。

我本来想和米歇尔先生说说莉莲的事,不过后来打消了这个念头。我在想,是不是该问问本来是写给派克的那封信的事。那封信里提到了梅尔维尔的一部手稿。我记得派克曾经在电话里问米歇尔先生有没有梅尔维尔的书可以卖给皮博迪。当时那个偷书贼雷德波恩正在偷听他们的谈话,其实我也在听,只是我不能这么告诉他,我希望留给米歇尔先生一个好印象。

我其实有很多事情想咨询米歇尔先生,不过最后决定什么也不说,充分享受米歇尔先生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平静祥和。他点燃了烟斗,在这间放满了纸张和皮革的屋子里,划亮一根火柴如同点燃思想的火花。点燃的烟丝在烟斗里一闪一闪,把周围的一切抛入了更深的蒙眬。蒙眬中,屋子里的每件东西看上去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充满怀旧的柔和。“你有心事,可爱的姑娘。”米歇尔的话打断了我的遐想。

“嗯,倒真的是有很多心事,不过我不想用这些事来麻烦你。”

“不麻烦,罗斯玛丽,一点不麻烦。你踏上这段冒险的旅程,感觉上一定很孤单。”

“什么冒险旅程?”

“是生活的旅程,知道吗?成长的历程,了解这个世界的过程,如此而已。”

“你让我想起了我在塔斯马尼亚岛上的一个朋友。她叫伊斯特·查普曼,也开了家书店,一家小书店,但很雅致。”

“和这里很不同吧,小姑娘。”

“的确,不过她倒是和您一样和善。”

“也许你才是激发了我们内心的善良本性的原因,罗斯玛丽。那么,查普曼小姐和我相似的地方大概与书无关,是我们对你一样疼爱吧?”

他的头后面摆了一个艺术花瓶,里面插了几支看上去已经很不新鲜的孔雀毛。虽然如此,紫色的孔雀翎和青绿色的翎心和满屋子褪了色的书脊放在一起,还是对比鲜明的。

“阿耳弋斯(希腊神话中的百眼巨人)的眼睛,像吧?”他随着我的视线说,“它们看着你,却仁慈地不做任何评判。”这话像是在鼓励我。

“我想请教您一些事,是关于沃尔特·盖斯特的。我想是因为我比较担心……”

“拱廊需要好的记忆力,孩子,不需要良知。你不必为那个家伙担忧。”

“可我就是很担心。最近有些事很奇怪,他……”

“哈!”米歇尔先生哑然失笑,“这个人本身就是怪异的代名词啊。”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有点别的事情。”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是不是应该先告诉他我一直认为盖斯特讨厌我,还是他很可能在没有得到派克允许的情况下就借钱给我?或者告诉他现在大多数时候盖斯特都站得离我太近?还有,他曾经把他热乎乎的手放在我的背上?我觉得这么说可能会夸大其词。这样好不好,比如说,我对米歇尔先生说,我一直觉得盖斯特就像拱廊里被遗忘的人,而我和他之间有一种我自己都不明白的纽带,我好像有责任这么做?我对盖斯特的感觉哪些是想象出来的,哪些又是真的呢?我的想象力向来过于活跃,而拱廊的生活恰恰让我的想象力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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