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打了一个嗝。
“我的意思是,你看看盖斯特,老天,再看看可爱的奥斯卡,还有阴阳人珍珠,简直就是故事里才有的事。所有这些人都对残酷有太深的了解。”
“但是他们自己都不是残酷的人,”我坚定地说,“这就不一样了。所以在这里很安全,对每个人来说都很安全。”
“别说得这么有把握。每个人都对残酷多多少少有点了解。”
“怎么讲?”
“就是说,我的塔斯马尼亚小女妖……”
“闭嘴!”我大叫一声。
“好吧好吧!”他举起双手做妥协状,“但是不要只看到那些你想看到的事情。尝试着去看事物的本来面目。”
“什么是事物的本来面目,亚瑟?”
“比如说一个书店,同时又是收纳怪物的地方,像什么美人鱼的尾巴,独角兽的角之类。你看到的是这个地方的自然发展史。”
他四处转转头。
“书籍可以检验出正常的人,真正的人。而我们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已经变了模样,就像加拉帕戈斯岛上的生物一样,离群索居,是孤岛上一个个孤独的个体,就像你来的那个岛……”
“别说了,亚瑟。你真是太奇怪了。”我很不耐烦地说。因为我实在听不懂他在长篇大论地说些什么。
“还真是像你说的。你总结出了我的意思。我没办法,只能把自己变得这么独特。”
他站起身,把注意力转向一位熟悉的顾客,慢吞吞地走过去问人家是不是需要帮忙。
“奥斯卡,我想请你到我住的地方看看。我来准备晚餐,好吗?”
我和奥斯卡坐在离我的公寓几个街区远的小公园里。我连着约了他几个星期,他终于同意在午休时间和我一起吃三明治。
这个时候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冷到没办法在外面吃东西,但比起那些暖和、更舒服的地方,奥斯卡显然更喜欢来这里。我们在马路对面的一家熟食店买了三明治,在他的坚持下到公园来吃午饭。纽约的十一月,天气灰蒙蒙的。我很不习惯,因为在塔斯马尼亚,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是夏天了。
我的小公园那天格外安静。天空和空气都淡然失色,一副恹恹的样子。周围的建筑看上去都很老旧,鸽子也躲在公园长椅下面的垃圾旁,等着天上掉下什么美味。
离开了拱廊,又是单独和奥斯卡在一起,我晕晕的。
奥斯卡嚼着三明治,没有回答我关于晚餐的问题。我盯着他的下颌一动一动,很大声地把那口三明治吞了下去,眼睛四处张望着。我们谁也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我转过身,低下头盯着我的鞋子。
长椅下面,我的鞋子旁边,躺着一个用过的保险套。他看见了吗?公园里的晚上会发生什么?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对偷情的男女在长椅上缠绵的景象,他们的嘴贪婪地亲吻着对方的脸颊。一对情侣,在这儿,就在我们坐的这张长椅上,在我常来的这个脏兮兮的小公园里缠绵!即便是寒风瑟瑟,我的皮肤也开始发烫。奥斯卡还在嚼着他的三明治。我把那个脏东西踢到座位下面,然后抬头看他有没有注意到。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郁闷吗?
我抬头四下望了望,周围还是那些表面粗糙的大树,枝头上同样还挂着污秽不堪的塑料袋,随风飘着,像极了可怜的幽灵。这些只会让我产生更糟糕的想法和孤独的梦幻。
我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奥斯卡终于开口回答我的问题。
“罗斯玛丽,”他艰难地说,“我……”
“没关系的,奥斯卡。”我赶快安抚他,“我想着你大概想看看我住在哪儿。那个地方还不错。”
我糊涂了。其实沉默给人更大的压力,我不停地找一些无关的话题。
“我从你向我推荐的店里买了好几块布料,”我说,“我用它们做了几个枕套,有一块漂亮的丝布让我做成了窗帘。”
“哦,是吗?”奥斯卡松了一口气似的,“你认得出是哪种丝吗?”
“哪种丝?我没问,不过看上去有点像印度丝。很有可能是做纱丽剩下来的碎布,”我说。
“哦?”他把三明治放到了一旁,“我喜欢印度丝。印度的丝料有很好听的名字,我都记在笔记本上了。很了不起的名字:坎吉瓦朗纱、普塔帕卡纱,还有巴鲁扎丽纱。最好的纱料产自贝拿勒斯,你知道的,是个历史悠久的圣地。你买的那块丝有花边吗?”
“嗯,有。有金边,不过一点都不贵。是我从剩料箱里淘出来的。”
“那就是被叫做巴鲁的纱料了,是做纱丽最后一道工序用的。”他又举起了三明治,“纱丽的末端可以用比较华丽的料子,”他的嘴里塞满了三明治,“他们很懂布料,懂得欣赏布料。我是说印度人。他们了解布料的重要。当然,光是丝料的历史就够吸引人的,因为它涉及的是织物的文化。比如说,马达加斯加人认为,衣物实际上可以成就一个人。在某种程度上,衣物是人们身份的标志。就是说,人靠衣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