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谜》第二部 第9节(1)

“奥斯卡,老朋友,好久不见。你的那个真实世界,那个没有想象的非虚构世界情况如何?”米歇尔先生笑着问。

奥斯卡一脸痛苦。当时我们两人正站在书店外面的街上,我在等一批书送过来,他正要一个人出去吃午餐。米歇尔先生摘下帽子冲我打招呼。(虽然猜不出尺寸,我马上认出了这顶帽子。)他小声说:“小姑娘。”我闻到一股薰衣草味道的烟草和朗姆酒的味道。

我喜欢人家叫我“小姑娘”。

“还不错,米歇尔先生,”奥斯卡回答,“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到你的那个偷书贼了。这样我就可以轻松一点。”

“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我搭腔,想起有一天和雷德波恩一起站在派克的高台下面偷听他讲电话的事。

“不错不错。我这边也没什么事,要说有,就是准备给你们介绍一位相当神秘的收藏家……嗯,应该就是今天吧。很有钱,品位也高。有点像我们一直合作的高斯福德先生。”

“别这么说,高斯福德先生可是把钱都花在你那里了,我可没见到他的钱,”奥斯卡笑言,“所以,不是我们,是你在与他合作。他上周还和我说——他是个善本书收藏家,可不是随便什么书都收的。”

“他是这么说的?”米歇尔先生问道,“那他算不上是个真正的收藏家。这么说很愚蠢。只收藏善本书,旧书不够好吗?”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不解地问,“为什么说他不是个真正的收藏家?”

“奥斯卡那里有很多高斯福德先生想要的东西,小姑娘。但是这个人收藏图书只看价钱,不问价值。明白吗?就像你只是根据加工难度来衡量一颗钻石的价值一样。”

“不是很明白,”我说,“衡量宝石的价值不就是根据那个吗?我认识你们说的那位收藏家,高斯福德先生,还记得他花了一万美元买下了贝克特的诗集——虽然说这在你的善本书室里不算什么大钱,但当时可是吓了我一跳。从那以后,杰克和布鲁诺争不过我的时候,珍珠还叫我带他到你那里去过几次。高斯福德先生挺傲慢的,在电梯里基本上都不说话,根本不理我。他也经常在奥斯卡的那个区转悠。在拱廊,怎么才能敏锐地判断出哪位客人是真正的收藏家呢?”

“对于一个真正的收藏家,每收藏一本书等于给这本书带来新生。”奥斯卡沉思着,引用了一句别人的话来回答我。

“一个真正的收藏家通常行为古怪,不追逐时尚。”米歇尔先生转过头来对我说,抓住机会展开对我的教导。

“并不是说我很特立独行,也不是指奥斯卡,或者派克。我们都是务实、严肃的人,”他笑着说,“但我们为特立独行的人服务,不是吗,奥斯卡?”

“我想你的意思是,图书收藏只有在满足个人兴趣爱好的情况下才有意义,”奥斯卡解释说,“收藏图书的目的是为了积累财富,而并非欣赏图书本身价值的行为是不对的。收藏家们都尽力自我保护,想与众不同。收藏家也有层次、等级之分。我对高斯福德的不满也是因为这个——有时候,我宁愿书是被雷德波恩偷走了。那样,至少我知道这些书对他是有意义的,他是在为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冒险。”

我突然想起雷德波恩曾经问过我,如果知道他卖的书是偷来的,我会不会很介意。奥斯卡一定很介意吧?毕竟,收藏家不是贼。

“可别让派克听到你刚才的话,老朋友。他老是为了雷德波恩那件事跟我过不去,”米歇尔先生说,“派克对于图书收藏自然有他的理解。”

他友善地冲着我们伸开双臂。

“不过那也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情了,亲爱的朋友们。我们的责任就是帮那些书找到家,希望新主人会像我们一样爱护这些书籍。我每卖掉一本书就会心碎一次,直到又进了一本意想不到的好书,我的心情才会好起来。我一直学着如何重新再爱一次。我总是对米歇尔太太这么说,”他被自己讲的笑话逗得笑个不停,“做这行差不多五十年了,我还是没有太搞清楚我和书籍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不过,通过我的个人收藏,有一点我是知道的,就是我们和任何物品之间能够发生的最亲密的关系就是占有关系。”

他放下张开的双臂,一只手在身上摸索着找烟具。趁着米歇尔先生分神,奥斯卡冲我使了个眼色,用手比画出一把剪刀的形状,无声地模仿着米歇尔先生刚才长篇大论的样子。我哑然失笑。奥斯卡的手势让我想起了澳洲的美冠鹦鹉。

“罗斯玛丽,所有的收藏品都想抵制时光的流逝。”老先生喋喋不休,继续刚才的话题。

“都想让时间停滞不前,想控制时间。这是最接近永恒的办法。当然,也很讽刺。因为收藏家本人是物质的,也就是说,早晚要消失。所以说,小姑娘,收藏家就像小孩子一样,是永恒当下的囚徒。不过你现在太年轻,也太聪明了,理解不了这些,也不该关心这些。”

他笑了。这时候,邮差梅塞尔从街拐角处绕过来,正要进拱廊的正门。这可是个好机会。米歇尔先生用他另外一只手碰了碰帽子冲我们告别,快步走进了书店的南门。

“他终于走了,”奥斯卡松了口气,“呵呵,‘永恒当下的囚徒’,”口气满是嘲笑,“一派胡言!真无聊。你可别和他学这些。”

“我觉得他是我所知的最了不起的人之一。”我脱口而出。

“那是因为你知道得太少了。我是说,认识的人太少了。”

当然,奥斯卡那时候以我的保护者自居,只是我没有意识到而已,或者说,我不在意他这么做。我只是觉得他们两个人都很有趣,所以把他们当成新物种来研究。对我来说,他们就是新鲜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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