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特别的。我拿了钱,可以让我摆脱玛莎华盛顿旅馆的自由条款。从他苍白的手中接过笔,我在那张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签完字,我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你会发现,”他说,“这个办法可行。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等于是救了你呀。”
“救我?”我不安地重复了一遍,“救我什么?”
“当然是把你从漂泊中拯救出来了,”他说。“你不觉得吗?整天枯燥单调地游走在各个书区,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现在这样,在我手下,你会学到如何正确处理事情。”
我喜欢在拱廊的各个角落游走,从来没有不想做。不过我什么也没说,我也不能说什么。主要是我现在有钱搬家,可以松口气了。他送我到办公室门口。
在楼梯口,沃尔特·盖斯特把手放在我的背上。放了好一会儿,以至于我的背都感觉到了他的手上传来的热度。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他的手是凉的呢,因为苍白总是给人一种冷血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触碰我。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记得他的温暖——他的手透过衣服的纤维带给我的温暖。
“罗斯玛丽。”他轻声说。
我没说话,迈步向楼梯走去,把钱放进口袋,把他一个人留在楼梯口。
莉莲坐在老地方戴着耳机看电视,好像这几天根本没出去过的样子。我已经帮她找了一本书,是一位书评人送来卖的西班牙诗集,加西亚·罗卡的双语版诗集。
“你去哪了?”我劈头就问,“害我一直担心你!”
“我病了。”莉莲心不在焉地说。她的口气淡淡的,不带一点感情色彩,“我想回家。我让我哥哥告诉你了。”
“啊?他什么都没说,”我说,“你想回阿根廷吗?为什么?他们另外找了个男人来顶替你,可那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莉莲回头看了我一眼,还是无动于衷。她把耳机摘了下来。
“看,我又给你带了本书,”我把那本厚厚的书递给他,“是西班牙文和英文双语的。我觉得你会喜欢。加西亚·罗卡是个西班牙人,没关系吧?莉莲,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
“你不用担心我。”
“真的,我就是很担心。”
“你没必要在意我。”
“但我已经在意了,莉莲。我没办法收回对你的关心。你听我说,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什么也别告诉我。”她摇摇头。
“怎么了?”
“什么也别说,罗斯玛丽。我不想关心。”
“我不明白,莉莲。你不想关心什么?我吗?”
我实在对莉莲的这种闪烁其词感到困惑。
“这算是告别的礼物吗?”莉莲问我,手里拿着那本书,但没有翻开。她看上去充满戒备,一脸疑惑,好像我一定会说出一个令她失望的回答。
“你准备放弃?要回家吗?要是那样的话,我不要这本书。”她把书塞回我的手上。
“不是的,莉莲,我不是要回塔斯马尼亚岛。我只是找到住的地方,过几天就要搬家了。”
我又把书推了回去。
“不要!”她突然激动起来,“那样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你会把自己弄丢的,就像……”
“就像谁?莉莲。”
“@#&§”莉莲说了一句什么。
“什么意思?”
她没有回答我。
“我刚刚找了间小公寓。等整理好了,我可以请你去坐坐,请你吃晚饭。我也会回到这里看你的。”
“你怎么有钱搬家呢?攒的吗?”
“嗯,我自己攒了点,还有,我……你别管了,莉莲。这件事我已经解决了。”
“你不该离开这里。我希望你留下来,请你一定答应我。”
“莉莲,我只能答应一定会回来看你。”我隔着桌子抓起她的手,“别担心。这没什么可担心的。”
莉莲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一周以后,我雇了一辆出租车,搬到了公寓。莉莲站在旅馆外面破旧的遮雨棚下送我,看着我把行李搬上车,只是看着,并不伸手帮忙。我先付了杰克的房租,用剩下的钱在几个街区远的一家家具店买了张简易床。在清洁用品上面我花了不少钱。布鲁诺和杰克都说要来帮忙,被我婉言谢绝了,整整忙了两个晚上才打扫完毕。光是刷那个浴缸就用了差不多一个晚上,直到最后,终于看到它光闪闪地赫然立在粗糙的红砖墙边。我睡在房间后部那间小内室里,把母亲的骨灰盒依旧用从家里带来的丝巾包好放在枕头边。我对自己说,母亲一定会以我为荣。我还抱着她的照片在新居里转了转,把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指给她看。
我开始收集一些小玩意,很多都是些别人不要丢在街上的物件,捡回来经过一番加工就可以为我所用了。其中有一个又黑又脏又旧的木书架,修好后我把从拱廊买回来的一些书摆在上面。我最喜欢的一本书叫《感伤教育》,用一种淡黄绿色真丝装订(奥斯卡对这本书的装订大加赞赏);那本卷了角的《白鲸》;一本有关神话故事的平装书,是我从拱廊门口的书架上挑的,只花了一块五;一本詹姆斯的《贵妇画像》,企鹅出版社出版的文学经典丛书;还有那本波哲士,莉莲坚持让我读,说可以填补我缺失知识的那本书。还有一本我自己的剪贴簿,上面密密地贴了许多剪报资料。这本剪贴簿横放在书架底部,差不多占据了整整一层。最上面一层只摆放了母亲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