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自担任留守以来,安抚军民,布置黄河两岸的防务,声威日著。金兵对他心存敬畏,不敢来犯,但凡提到他的时候,不敢直呼其名,只称“宗爷爷”。因为金兵南犯,到处蹂躏,农田荒芜,老百姓无以为生,老弱填于沟壑,少壮沦为盗贼,宗泽非常同情他们,千方百计招抚他们,让他们接受收编,为国效力。当时,有河东“盗”王善,聚众七十万,割据一方。宗泽为了招抚他,不带卫兵,只带岳飞一人随待,与他相见。见面的时候,他对王善说:“如今国家多难,如能多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愿意为国效力,还怕什么金兵!今日是你立功的机会,机不可失!”王善感动得热泪长流,答曰“敢不从命”,于是解甲归降,随宗泽来到东京。王善归降以后,河北“诸盗”杨进、丁进、王再兴、李贵、王大郎等都闻风来归。一时,两河忠义之士听从宗泽指挥,枕戈待命者,已达百万之众。别人最为他担心的事是能否抵挡得住金兵的进攻,在东京站稳脚跟,他自己却毫不担心。你看,这不是多次击退了金兵的进攻吗!他怕的不是敌人的明枪,而是自己人的暗箭。其中最令人担心的,是坐上了皇帝位置的赵构正是一个只想为金人出力的死硬的投降派。北宋的中央军(禁军)在高俅、童贯等人的控制之下完全垮掉之后,只有些地方官员手中还有一点实力。这些有实力的官员为什么愿意拥护赵构做皇帝,不是因为他真想抗战,只是因为他姓赵。抗战派的一些将领例如李纲、宗泽、张所等人就深知赵构的为人非常自私与卑劣,扶他登上帝位也是一件不得已的事,是借他的帝室之胄的身份以资号召。自从登上了帝位的那一天起,赵构也就被迫成为一个两面派,嘴里说的是抗战,心里想的是逃难。赵构本来没有资格做皇帝,钦宗赵桓从东京围城中派人缒城送蜡丸信给他,只叫他担任“河北兵马大元帅”,组建队伍来救东京,并没有叫他做皇帝。古今中外有不少学者论及赵构的登位,都认为缺少合法性。他只有打着抗战的招牌,才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来。许多臣民才能拥护他,如果他一旦说了真话--只想跑到南方做个金国的儿皇帝,许多人都会起来推翻他。1129年在杭州爆发的苗刘之变,就是一次以推翻赵构为目的的军事政变。那次政变“大快人心”,如果不是因为特殊情况(金国的兀术正在加紧进攻,几位重要的文武官员觉得还有暂时保留这个赵氏政权的必要),在那次政变中或政变后,赵构就有被杀的可能。
在赵构的这个小朝廷中,那些卖国的、谈和的、苟安的一大批官员志得意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没有什么人挡得住他们。反而是一心从事抗战的官员们处处受到刁难。表面上重用李纲,支持抗战,转眼之间李纲就被撤职;表面上支持张所到河北发动军民抗金,也是转眼之间张所就被贬到岭南。王彦在张所支持之下组成了八字军(两河忠义民兵),屡打胜仗,金人震惊,但在宗泽逝世之后,赵构就指使汪伯彦、黄潜善出面干预,要把八字军解散,把王彦逼走。既然赵构铁了心要卖国,怎么办呢?宗泽等人心里明白,最重要的一步棋就是赶快做好准备,出师北伐。东京的大军一旦渡河,开弓没有回头箭,赵构想抗金也得抗金,不想抗金也得抗金,在百万军民一心抗金的形势之下,如果你赵构反对抗金,那就把你拉下马来。所以,最急的事是赶快渡河北伐。从1127年中到1128年中,一年之内,宗泽一共向赵构上了二十四封奏章。这些奏章都是批评时政,希望赵构还都东京,支持大军渡河北伐的。我只在其中摘录一部分,以见一斑。
这是写于1127年的《乞毋割地与金人疏》:
臣闻天下者,我太祖、太宗肇造一统之天下也;奕世圣人继续承统、增光共贯之天下也。陛下为天眷佑,为民推戴,入绍大统,固当兢兢业业,思传之亿万世;奈何遽议割河之东,又议割河之西,又议割陕之蒲,解乎?此三路者,太祖、太宗基命定命之地也;奈何轻听奸邪附敌张皇者之言,而遂自分裂乎?
臣窃谓渊圣皇帝有天下之大,四海九州之富,兆民万姓之众。自金贼再犯,未尝命一将,出一师、厉一兵、秣一马,曰征曰战;但闻奸邪之臣,朝进一言以告和,暮入一说以乞盟:惟辞之卑,惟礼之厚;惟敌言是听,惟敌求是应。因循逾时,终致二圣播迁,后妃亲王流离北去。臣每念是祸,正宜天下臣子弗与贼虏俱生之日也。
臣意陛下即位,必赫然震怒,旋乾转坤,大明黜陟;以赏善罚恶,以进贤退不肖,以再造我王室,以中兴我大宋基业。今四十日矣,未闻有所号令,作新斯民;但见刑部指挥,有不得謄播赦文于河东、河西、陕之蒲、解(指当时行政区划的河东路、河北东路、河北西路与永兴军路的一小块地方)。兹非新人耳目也,是欲蹈西晋东迁既覆之辙耳,是欲裂王者大一统之绪为偏霸耳。为是说者,不忠不孝之甚也!既自不忠不孝,又坏天下忠义之心,褫天下忠义之气,俾河之东西,陕之蒲、解,皆无路为忠为义,是贼其民者也。
臣虽驽怯,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得捐躯报国恩足矣。臣衰老,不胜感愤激切之至。
在这封奏章中,宗泽毫不客气地指责“渊圣皇帝”(其实不是只指赵桓一人,而是指赵佶、赵桓两人)在金兵两次南下之时,完全不谈应战,“未尝命一将、出一师、厉一兵、秣一马,曰征曰战”,只听信奸臣的主意,卑词厚礼去谈和,结果造成“二圣播迁,后妃亲王流离北去”。也就是说,这场靖康之祸是自找的。他以为赵构即位,一定能有所作为,以“再造我王室,中兴我大宋”,但至今已四十天了,没有听说他拿出任何新的办法来,只听说刑部通知,不许把赦文传播到河东(路)、河西(路)与陕之蒲、解这三处去。这实际上是想把这三处割让给金国。这种作法,是不忠不孝,坏天下忠义之心,褫天下忠义之气(实际上是痛骂赵构)。最后,宗泽表示自己虽老,在北伐时“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愿意捐躯报国。
这是写于1128年的《乞回銮疏》摘录:
今河东河西不随顺番贼(指老百姓不投降金人),虽强为剃头辫发,而自保山寨者不知其几千万人。诸处节义丈夫,不敢顾爱其身而自黥其面,争先救驾者,又不知几万数也。今陛下以勤王者为盗贼,则保山寨与自黥面者,岂不失其心耶?此语一出,则自今而后,恐不复有肯为勤王者矣!
正如宗泽所料,赵构成天所想对付的,不是金人,而是抗金的力量,1128年年初,正当金兵屡次来犯东京,被宗泽挥军击退的时候,赵构不仅丝毫不关心东京防务,反而下诏“解散勤王兵”,并且在诏中公开说:“遂假勤王之名,公为聚寇之患。”正如宗泽所说,你这个做皇帝的竟然“以勤王者为盗贼”,你今后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恐怕就不会有人来勤王了。
这是同样写于1128年的《奏乞回銮仍以六月进兵渡河疏》:
臣闻《诗》于《小雅》,载六月宣王北伐之事,盖夷狄以弓矢马骑为先,而当六月炎蒸之时,皆难于致用。故宣王乘时行师,终于薄伐玁狁,以建中兴之功。(建议乘六月炎热之时渡河北伐)
臣自留守京师,夙夜匪懈,经画军旅,近据诸路探报,贼势穷促,可以进兵。臣欲乘此暑月,遣王彦等自滑州渡河取怀、卫、浚、相等处;遣王再兴等自郑州直护西京陵寝;遣马扩等自大名取洺、赵、真定;杨进、王善、丁进、李贵等诸头领,各以所领兵分路并进。(对留守府指挥的各路宋军与两河各地忠义民兵都已作了安排)既过河,则山寨忠义之民相应者,不止百万;契丹、汉儿亦必同心歼殄金贼,事才有绪。(建议在收复失地时,与敌占区内的辽人、北方汉人联络一气共同对抗金人)
臣乞朝廷遣使,声言立契丹天祚之后,讲寻求好。且兴灭继绝,是王政所先,以归天下心也。况使虏人骇闻,自相携贰邪?仍乞遣知几辩博之士,西使西夏,东使高丽,喻以祸福。两国素蒙我宋厚恩,必出助兵,同加扫荡。(建议立辽国之后人,并遣使联络西夏、高丽,共同对敌)若然,则二圣有回銮之期,两河可以安帖,陛下中兴之功,远过周宣之世矣。
臣犬马之齿,今年七十矣,勉竭疲驽,区区愚忠,所见如此。臣愿陛下早降回銮之诏,以系天下之心。臣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若陛下听从臣言,容臣措画,则臣谓我宋中兴之业必可立致。若陛下不以臣言为可用,则愿赐骸骨放归田里,讴歌击壤,以尽残年。频烦上渎天听,悚恐待罪。(恳切乞求回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