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2

我示意让他拿起那封信,自己则万分痛苦地开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克莱瓦尔看了之后,也禁不住泪如泉涌。

“我没法给予你任何安慰,我的朋友,”他说道,“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马上回日内瓦。亨利,陪我去订马车吧。”

一路上克莱瓦尔竭力想说些安慰我的话,但他却只能表达出自己发自内心的同情。“可怜的威廉!”他说道,“可爱的小家伙,现在他和母亲一起在天国里安息了!他是那么聪明伶俐、活泼帅气,只要见过他的人一定都会为他的夭折而哭泣的!他死得真是太惨了,竟然活活被凶手给掐死了!多么狠毒的人才会下手终结这样一个天真无辜的生命啊!可怜的小家伙!唯一让我们感到安慰的是,虽然亲人们都在哀悼哭泣,但他却获得了永远的安宁——痛苦结束了,他再也不会受苦了。他纤细的躯体将归于尘土,再也无法感受到痛苦。他现在再也不需要我们的怜悯了,我们要将这份怜悯之心施予其他悲伤的生者。”

克莱瓦尔在我们匆匆走过街道时,说了这样一番话。这些话语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之中,之后当我孤身上路时,又想起了这些话。此时马车来了,我匆匆地钻进马车,并向我的朋友道别。

我的旅途充满悲伤。起初我希望尽快赶路,可以尽早安慰我挚爱的、正沉浸在悲痛之中的亲人。但当马车离家乡越来越近,我却反而退缩了。一时之间我的心头百感交集:一路上经过的都是我从小就非常熟悉的景色,但我已经六年没有见过它们了。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啊!这里突发了一件让人悲痛的变故,但无数件微小的事情也许还会导致其他的变故,虽然它们的发生也许是悄无声息的,但结果也很有可能是毁灭性的。

浮现心头的恐惧让我止步不前,仿佛让我胆战心惊的魑魅魍魉就在前方,但我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我在洛桑逗留了两日,内心一直万分痛苦。我凝视着平静的湖水,四周万籁俱静,那白雪皑皑的山脉和大自然的宫殿也依然如旧。这天国一般的景色和宁静慢慢地平复了我的心情,于是我朝着日内瓦继续上路了。

返乡的路沿着湖岸向前延伸,快到故乡时路愈发的狭窄起来。当朱拉山脉黑色的山坡和勃朗峰明亮的山顶清晰可见时,我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我亲爱的群山!只属于我的美丽湖水啊!你们要如何欢迎这个归来的游子?山峰如此灵秀、蔚蓝的天空和湖水平静如镜,这是预示着平静,还是在嘲笑我的不幸?”

我的朋友,恐怕我这样唠唠叨叨地说着一些不相关的景色,会让你听得不耐烦吧。但曾几何时,它们也见证了我的那些快乐时光,我一想起它们,心中就充满欢乐。我的祖国,我深爱的祖国!我再次看到那些溪流、山脉,特别是那些可爱的湖泊后所产生的欣喜之情,只有你的人民才能理解!

然而,当我离家越来越近时,悲伤和恐惧却再次涌上心头。夜幕已经降临,山峦变得渐渐模糊,我的心情变得更加低落了。眼前影影绰绰的景色在夜幕下显得分外狰狞,我模糊地预感到自己命中注定将成为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唉!我的预言还真的实现了,而万万没有想到,我所设想、担心的种种不幸,还不到我注定要承受的百分之一。

当我到了日内瓦近郊时,天已完全黑了。城门早就关闭了,我只能到半里格①外一个叫谢切隆的小村子去过夜。

夜晚一片寂静,但我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于是便决定去可怜的威廉被杀害的地方看看,但我无法从城中穿过去,只能先搭船过湖去普兰帕里斯。在短暂的旅途中,我看到勃朗峰上的闪电在天空中划出了最美丽的弧光,一场暴风雨迫在眉睫。上岸后我登上了一座小山来观看暴风雨的进程,很快它就来了。天空乌云密布,刹那间大滴的雨点稀稀拉拉地从天而降,很快就变成了密集的大暴雨。

夜色越来越深,暴风雨也愈加肆虐,惊雷伴着骇人的电光在我头上不断炸开,但我依然在风雨中向前走着。雷声不断在萨雷布山、朱拉群山以及萨伏瓦的阿尔卑斯山脉间缭绕,耀眼的闪电让我眼花缭乱,让湖面变成了一片燃烧的火海。然后一瞬间,周围陷入了一团漆黑之中,过了好一会,我的眼睛才慢慢地从先前的闪电中恢复过来。暴风雨在瑞士非常常见,此时它正从四面八方倾泻而下:贝尔日维海角和克贝特村庄中部的城北湖区上方发生了最为强烈的降雨,一阵暴雨夹杂着若隐若现的闪电照亮了朱拉山脉,而另一阵暴雨让湖东的摩尔山脉变得时隐时现。

我一边步履匆匆地向前走着,一边欣赏着这壮丽又可怕的暴风雨。天空中壮烈激昂的场景让我情绪高亢,我紧握双手,放声喊道:“威廉,亲爱的小天使!这就是你的葬礼,这就是你的挽歌!”这时在黑暗中,一个身影从我身旁的树丛中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我僵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一道闪电划过,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面目,没错,他那巨大的形体、畸形丑陋的非人面貌,让我立即就认出他就是那个怪物,那个我赐予了生命的肮脏的魔鬼。他在那儿做什么?难道(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就是杀死我弟弟的凶手?这个想法刚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我就对此确信无疑了。我的牙齿上下打着冷战,整个人都瘫靠在旁边的一棵树上。那个身影从我身边闪过,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没有任何人类会狠心杀死我那可爱的弟弟,他就是那个杀人凶手!绝对没错,这个想法本身就是不容置疑的证据。我本想去追赶这个魔鬼,但那只能白费力气,一道闪电划过,我看到他已经爬上了萨雷布峰的峭壁——普兰帕里斯南边的一座小山上。很快他就爬到了山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雷声已经停止了,但雨还在下着,四下里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那些迄今为止我一直努力忘却的回忆,又一一地浮现在脑海之中:我制造出那个怪物的整个过程、我亲手造出的怪物出现在我的床边,以及他的离去。自从他获得生命那天起至今,已经几乎过去了两年的时间,这是他第一次犯罪吗?啊!我居然将这样一个卑鄙凶残的怪物放出来危害世界,而他专门以杀戮和制造灾难取乐,难道我弟弟就是他杀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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